46 碎玉02 傀儡
章見喜的臉上難得露出慌亂之色。
趨到殿門外,他對桂鴻山欲言又止。
桂鴻山奇怪地看著他。
“這個病,我醫不得。”章見喜放棄一般,緩慢搖著頭。
桂鴻山驚疑:“什麼?!”
“他病入膏肓了。”章見喜嘆息,“卻又沒有病。”
桂鴻山猜不透他的啞謎,焦急著來回踱步,衣袍上的暗龍紋在燈下明滅不定,沒了半點威風,竟像油鍋裡瀕死鑽騰的黃鱔:
“章老這是何意?”
章見喜卻冷靜持重地站著,一襲素白布衣,在夜風裡輕翩。
“我只是個醫者,不是受你們香火供奉、銅錢砸身的大羅神仙。”
桂鴻山苦笑:“章老,都什麼時候了……”
“這是心病。我如何能醫。”章見喜打斷他,“你從前不是還問過我,怎麼讓人痴傻嗎。他現在已經有點半瘋的跡象,你就快如願以償了。”
“怎麼倒不高興了?”章見喜皮笑肉不笑,撣了撣袖口並不存在的灰塵。一把年紀了,也一身的怪癖。
章見喜一生無妻無子,只潛心研究醫道——不是為了救人,只是熱衷於此。他參不透情情愛愛,參不透君王恩威,也參不透眼前這個青年的所想所思。
他看著他長大,也依然不瞭解他。章見喜品味出一星半點的孤獨。彼此相處多年,彼此卻不理解,或許桂么兒比他更孤獨……他不知道。
也就多少天前,桂么兒還想著要把人變成傻子呢。他還苦口婆心勸他,這是害人之心,萬萬不可。
……怎麼突然就變了呢。
到底是人心難測。
么兒也是人。
一彎殘月懸於簷角,月色如冰。
數日的綺夢溫情就這樣冷卻,桂鴻山覺得心裡一陣無名悽涼。他就這樣停住了焦慮的踱步,慢慢定身,竟然也忘了自己的身份似的,就這麼落魄地蹲伏下來。
他蹲在高階之頂,眼睛卻只是盯著腳邊的一小方地面,出神的,不知道在想什麼。思緒很空,很遠。他將手放在臉上,輕輕捂住。夜闌人靜,年輕的帝王就這樣無言地蹲在地上,與百姓家落魄無助的兒郎沒什麼兩樣。
七情六慾,愛恨嗔痴,沒有人可以免俗。
章見喜一向無情。卻在此刻,那顆鐵打的心不知為何也有了些許動容。
他拍了拍桂鴻山的肩膀:
“讓他多喝熱水,多休息。”
模模糊糊的,章見喜像是走了。走了很久之後,承福顫巍巍地過來。他蹲著,承福向他跪下,那麼虔誠,磕了三個頭,然後起身,再跪,再磕。承福反複這套動作,給他磕了九個頭。
……他沒有數清楚,大概是九個,也可能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