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兒都挨在一起,看著他們。
兩只貓並不能理解這兩個人——人真是奇怪。同食同住同睡明明已經夠親密了,卻還要有這樣那樣的試探推敲。
桂鴻山抖開袖下本就藏著的一條如雪的薄綾,覆在燕琅玉眼前,系在腦後。
“我帶你出去!”
……
燕琅玉被他牽起手,驚疑不定,眼前只餘下一片朦朧的白影。
厚重的雀金裘翻飛鼓動,遮蔽天日,落下時再度露出無限天光。主人已經坐在了烏騅的背上。兩人策馬出遊。
駿馬錦袍,衣帶獵獵,烏騅馱著一黑一白兩道影子,自皇城中軸大殿的蟠龍跑馬禦道俯沖疾馳而下!
勁風呼嘯撲面,隨著睥睨天下的快意,幾乎要穿胸而過,燕琅玉震驚於這樣的馳騁,這是他從未有過的體驗。
桂鴻山抬起手,那瞬間山呼萬歲聲猶如激浪,又似烈風,席捲而來!
君王意氣!
烈日當空,燕琅玉感到眼前斑斕湧動!
新官新面孔,舊人舊遺夢。文臣遲暮,武將年少,他都看不真切。
隔著一團輕軟的薄綾,俯仰之間,少年天子好似依然坐擁四海……故國猶在。
極目南望,跑馬道舊影依稀,玉妝車軸,金鑄馬鞭,曾經也是車如流水馬如龍。
諸侯來朝,百官入覲。
只為了來見天子一面。
見他一面。
花月春風,一場迷夢,今已成空。
外城門樓高聳如舊,投下濃而厚重的陰影,襲來陣陣陰風。有南遷避亂的百姓要出城……
江山更疊,新朝舊朝交替。
處處動蕩。
衙署新官上任,不顧堆疊的公務又添上立威的三把火……舊臣不複,氣節為大,死的死,隱的隱,亡的亡。也有人茍且偷安,大發亂世橫財,也有人投機謀得一官半職。
烏煙瘴氣,亂作一鍋粥。
獄中冤魂難陳,去年要秋後處斬的窮兇極惡因著兵事頻頻,也還沒有勾朱。
桂鴻山和他的政權焦頭爛額,卻來不及。
燕琅玉聽到哭聲。
一名婦人正向官兵哭訴,說丈夫已經在城破時殉國了,後面帶著方言鄉音的話語都淹沒在婦人的哭聲裡。燕琅玉聽不清楚,不由顰蹙。
桂鴻山捂住他的耳朵,同時朝左右遞去眼神。
燕琅玉聽到隱約的拉扯拖拽聲,婦人腳上一雙破草鞋在石板上蹭過,眼前明明一片混沌,但是他不知為何,莫名看到了那一雙張著嘴的、顫顫巍巍的草鞋。
他甚至來不及叫停,來不及問,便聽到那婦人的哭聲已經遠去了。
京畿重地,天子腳下,尚且如此。
……遑論九州萬方。
燕琅玉無言地想著:他可以為這個婦人買一雙新鞋,再安葬他的亡夫。但他還有萬萬子民。
他沒有錢,養不起大旻家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