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不曾想過,第四日糧官哭報,說倉廩中只有最上面一層是糧,下面的麻包中全是黃沙!水糧斷絕,他只能殺馬飲血啖肉,還是在那座城中苦守了六日!到最後已是無馬可殺,只能去吃因瘟疫而死的百姓屍首!士兵染疫又死,他人複食……慘絕人寰!”
燕琅玉雖在怒中,臉上也不免驚愕。
慘狀歷歷在目,桂鴻山閉目不再言,只是喉結滾動。這樣平複了少頃,才又沉下聲音道:
“騎兵需要裝備。矛不鋒,戟不利,鐵甲不足數,箭矢不足重,馬皆老弱……朝廷處處剋扣我暫且不論,可他們連將士口糧都如此以黃沙充數!還如何禦敵!”
“……你告訴我,燕琅玉!”
“是你,你會如何?”
燕琅玉也冷靜下來:“那你的陳情疏在哪裡?可以上奏……”
聽到這話桂鴻山只是涼聲一笑。
“邊紀廢弛,無良將可馭;舉朝汙濁,無良臣可用。”
“是你無德無能。燕琅玉。”
桂鴻山道。
一陣死寂。
燕琅玉只是無言地看著他。
當這陣死寂開始蔓延,桂鴻山才知道這句話說得是太過重了。他想起了破城時鶴桓宮堆積如山的奏本,那樣清樸的居室……以及文華大殿之上、冕冠九道旒珠掩映之下、那張面無血色的臉。
桂鴻山移動視線,悄然去看燕琅玉的神色。
最後一線金紅的夕照正落在燕琅玉的臉頰上,像一抹悽厲的血色。他垂著狹長的眼,看起來顯著些詭異的平靜。掌燈時分已經到了,殿外的宮人不敢打擾,殿中昏暗到有些辨物不清。
燕琅玉還是那樣沉默、沒有辯駁。這一切在這瞬間使桂鴻山莫名的心如刀割。
不知過了多久,最後那一道血紅的日影也消失,整座大殿彷彿暗無邊際。
這時燕琅玉從齒尖囁出幾個字:
“那你殺了我。”
“這江山也如願以償給你了。”
“只要你能夜夜安枕而眠,夢回時你也都能覺得自己無悔無愧。”
……
桂鴻山一言不發站起身離開了。
燕琅玉感知到衣袖拂動時帶起的微風。
桂鴻山來到殿外,天邊正融著殘陽未褪時的火紅顏色。他無意間摸了一把自己的臉,竟然冰冷而濕潤。他有一瞬的茫然。
他不知道這淚是為誰而流。
是為了他桂家在西北的數萬縷忠魂,還是為了他的父親。
還是為了一個幾度尋死的、十六歲的燕氏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