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說太子失憶已久。今日怎麼突然改去了平時的稱呼,叫他的名字?
劉安心跳漏去一下。怔了片刻他才回過神,用一個尷尬的微笑來掩飾方才偷窺的行徑,也及時轉移話題:
“殿下近來身上還有什麼不適嗎?”
他記得新皇說過,再有兩三日,那阿芙蓉癮是要發作了。
太子似乎並沒在意他這個問題意味著什麼,只是淡聲道:
“偶爾有些睏倦乏力。”
那是必然,新皇憂心太子夢魘,在每日的湯藥裡都放了安神的東西。
“劉安,他回來了嗎?”
忽然,太子問。
劉安想了一下,有些奇怪太子今日對新皇蹤跡的關注,倒也答話:
“皇上禦駕親巡六營,這個時辰大概已經回來了。”
燕琅玉回到朝德宮的後殿時,桂鴻山正在寬大的條案後頭坐著。
桂鴻山像是很疲乏,兩手抱臂後仰著身體,靠在升龍椅上正闔眼小憩。他身前攤開著好幾本未讀完的奏本與戶部的賬冊。
燕琅玉放輕了腳步,悄然走近。禦案後那個男人的面容也愈發清晰。
最後的餘暉投入殿中,暗色金影照亮了男人的半邊臉,但他眼睛正放鬆垂落,呼吸均勻,全然不見白日裡睜眼時的那股鋒銳,如猛虎假寐。
更走近一些,燕琅玉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他身前的桌案上。
白紙黑字,兵部羅列著各項軍費,也有朱筆圈點之處,這瞬間讓燕琅玉覺得眼前一陣虛影——
崇安二十三年,兵部也是這樣羅列了韓歧一部“清剿桂賊”的各項預算開支。
桂軍前一年嘩變謀反,以桂鴻山為首,活動在涼川一帶,往東不斷奪城掠地,連下六個城池。韓歧主動請纓,率軍剿賊,找燕琅玉張口要了四百萬兩白銀的軍需。
燕琅玉奏請父皇,予以點硃批示。
也是這樣一本賬冊。
韓歧奏疏裡寫道:
“桂賊在邊境養寇自重,每年藉此向朝廷索要六百萬兩軍需……卻在關鍵守城役中推說糧草不足,竟棄城而逃!此等劣兵,與匪何異!”
……
那之後,韓歧奉旨清繳桂賊,在鷹谷設伏,俘獲桂鴻山後桂鴻山投誠。
韓歧主張將桂鴻山就地正法,太子卻認為桂家鎮關多年從前也是滿門忠烈,桂朔之死大有蹊蹺,如今其子縱然有錯,應檻送京師查問,不應草率處死。
卻不料這桂鴻山只是寡不敵眾,詐降而已!當夜桂鴻山縱火燒了韓歧大營的糧倉,救出被韓歧俘虜的三名桂軍將領,連夜逃回涼川!
自此,“清剿桂賊”便節節失利,桂鴻山坐大,自封涼川王,韓歧也不願再西征和他硬碰硬了,轉而率部南下避其鋒芒。此時旻軍主力正苦守北面禦虜,距離京師有千百裡距離。最後一支可以排程的精銳在韓歧手中!勤王軍遲遲不到,京畿門戶失守,桂鴻山的大軍一路往東勢如破竹,直逼京師!
……
燕琅玉記得內城陷落那一日的滔天火光,以及在他決意與大旻共存亡後,數不清的宮人懸梁自縊……這一切或許是因為自己治國無方,沒能夠力挽狂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