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氤不動聲色地靠在背板上恢複力氣,好一會兒才整理好自己的呼吸。
再去看聞勉,喻氤愣住。
短暫的功夫,對方耳根的紅意都未褪盡,眼裡卻已經是靜水一片,幾秒鐘前的震動、欣喜、掙紮與熱切,蕩然無存。
——他早就出戲了。
這個認知如同一盆冷水,迎頭澆下,喻氤背後的汗變得涼颼颼的。
眼前的這個人,能夠自如地控制自己的心跳、呼吸,甚至是生理反應,入戲出戲只需要須臾。
反觀自己,喻氤必須承認,這場戲她是靠聞勉帶入戲的。
入行以來,第一次感受到如此直觀的差距,直觀得令人難堪。
過去,喻氤自詡在演戲上有些天賦,覺得自己只是時運不佳,而這一刻她發現或許根本不是這樣,或許一切都只是她給自己找的藉口,歸咎於責任,就可以不必承認自己資質平庸。
她後知後覺開始懷疑,她真的能演好李金銀這個角色嗎?只要想想,血液就開始凝固。
少頃,孟豎和副手討論結束,宣佈這一條過了。
之後接著吻戲把室內的部分拍完,下午在幾個還算小眾的景點取了景,拍攝婁澤帶著李金銀來省城遊玩的情節。
這一段情節在片中無足輕重,可孟豎沒有降低要求,一天下來喻氤吃的ng數不勝數。
今天只有兩場夜戲,十點多就收了工,放在劇組算是收得早的,一群人嚷著要去吃夜宵,開機第一天孟豎對手下人也沒那麼嚴格,只叮囑他們不能耽誤明早上工。
聞勉見他在忙,便跟陳生、編劇幾個打了聲招呼先回酒店了。
房車從片場附近開過來,聞勉上車時正趕上喻氤和孟豎團隊的工作人員揮別,年輕女演員一路小鞠躬,不停說著辛苦了之類的說辭,他看了兩眼便拉上窗,對助理小餘道:“我沒什麼事了,送我到酒店你就下班吧。”
知道他私人時間不喜歡被打擾,小餘爽朗應道:“好嘞聞哥,有事再叫我!”
結果回到酒店澡都沒洗,就又被孟豎叫去討論新的想法。孟豎這人興頭上來可不管你是誰,到最後聞勉不得不露出疲憊之色,陳生才打斷孟豎,讓他先回去休息。
走廊昏暗,聞勉鬆了兩顆釦子,一看時間竟然陪孟豎聊了兩個多小時,饒是他也生出些不耐。
走廊裡遠遠響起了一陣規律的“咔”“咔”聲,像是打火機的撥蓋。
聞勉在安全通道口停下腳步,隔著未關緊的門縫,向聲音來處望去,只見一小簇火光在黑暗中升起又熄滅……
規律的明滅間,他看清了坐在樓梯上的人。
關於喻氤他所知不多,說直白點,就是毫無印象。
所以當孟豎執意要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新人”來演李金銀時,他久違的産生了好奇。
孟豎給他傳了一張照片,照片裡天快黑了,看背景像是影視基地附近的廠房,他以為孟豎隨手一拍,還問他怎麼跑棚裡去了。
孟豎甩過來一句:“看人。”
他放大照片,終於在一輛車的邊角後找到了孟豎說的人。
那是個打扮得不倫不類的女人,老式白裙下套著條運動褲,長發披散,毫無形象地蹲坐在馬路邊吞雲吐霧——就像現在這般——環著腿,兩指夾煙,面無表情地望著虛空,眼裡好像有什麼東西,又好像什麼都沒有。
聞勉的目光從被機械撥弄的銀色火機蓋移到她素淨的側臉上。
是漂亮的皮相,也許放在娛樂圈不算出眾,但她有一雙適合講故事的眼睛,三分真三分假,剩下幾分搖搖欲墜,是為銀幕而生的眼睛。
那張放大後的照片聞勉只看了一眼,只需一眼,答案不言而喻。
這樣雜草一樣荒蕪、不可規訓、帶著玉石俱焚味道的脆弱。
同李金銀太像了。
鬼使神差地,他在這一刻推開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