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話我也常聽。”
“哪裡?”
“我媽給我的語音裡。”
“……”
梁閱沉默了一下,解釋:“沒別的意思。”
“沒事,我知道。”尚清抿開唇,很看得開:“沒性魅力嘛。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阿德也這麼說我。”
“你喜歡他?”梁閱淡淡地問。
“沒,”尚清笑道,“真沒。他就是看不過去,想鞭策我,說我不該這麼早放棄自我。”
她確實似乎剝離了自己女人的這一層身份,把自己當姐姐、當媽、當知心長輩,像張開雙翼的母雞一樣護著身後的幼崽,根本沒發現被她護著的其實早已比她羽翼豐滿,而她自己卻是如此瘦小幹癟。
“在意的話,那就試試找回來。”
尚清服了他:“什麼事到你嘴裡都很簡單。比起找回性魅力,我現在比較操心自己的養老問題。”
高速上,梁閱專心開車,聊著天的彼此便都只看前路,沒看對方。摒棄了視線的交換,尚清反而覺得自在了些,索性道:“你上次說養我,我謝謝你啊,但行不通的。”
“我養得起。”
“不是養不養得起的問題。根本不名正言順的嘛,成什麼了?”尚清笑道。
梁閱蹙了一絲眉心,“沒這麼複雜。我會安排好一切。”
“我心裡放不開啊。”尚清扯扯身上防曬服的冰絲袖:“你越是這樣,我只好越是放棄當女人了。”
如此,要是未來哪個好心的姑娘能接受,徹底不當女人的她,才能給她最大的安全感。
她要透過這樣的自暴自棄,繳納這樣的貢品,才對得起梁閱這份贖罪。這樣一來,贖罪的是他,但真正付出代價成全的,卻又成了她。這遊戲賭的是良心,偏兩個人都很有良心的話,就像敬酒時你杯沿矮我一分我再矮你一分,不停地矮下去,矮到地板上也沒個停,大家都灰頭土臉不要過了。
梁閱握著方向盤的手一緊,懂了她話裡的意思。
尚清明明白白說:“我能自己活。”
梁閱深呼吸,一雙手緊了又緊,死死把著方向盤。
“你怨恨過我們嗎?”
“怨恨過。”尚清不假思索。
聽到她親口說這三個字,梁閱有自殘般的快感,好像心肝脾肺被一柄殺豬刀刨出來,倒在菜市場的鐵盆裡。論斤稱,他能賣出幾塊錢?
“誰到世上來不是為了痛快活一遭的?我也想像話本裡寫的那樣,當個義薄雲天的人,但我怨恨啊,”尚清平靜地說,“我夜夜問天問地,我不欠任何人,是因為好心才遭這些嗎?小貓來探監,我五味雜陳,恨不得那天晚上就該是她在屋子裡,本來的事。我出來,刻意躲著你們,我怕我看到你們,我恨得變形,怨得變形啊梁閱。”
高速。
漆黑的高速公路。
漆黑的高速公路像無盡的刑期,讓梁閱無法閉上眼逃避,無暇分神想些別的自我感動。他只能全神貫注地開著車,睜著眼,坐在她身旁。
“但是看到薇薇的那一眼,我知道,一切怨恨躲藏都結束了。其實生活經不起追根問底,梁閱。我當時可以不弄死他的,但是我十三歲時,我的舅舅在我身上當了禽獸。要是他不當禽獸,我面對那種情況,是不是就不會那麼激憤恐懼弄死他?你呢?你是不是也問過,憑什麼?你是為薇薇來的吧。”
梁閱心裡一緊,尚清卻一口氣地講了下去,不給他答複的時間。
“結果屋子裡是我。你又不能走開。要是屋子裡是薇薇,是不是你們現在被命運裹得密不可分了?還用過著現在這種默默看她陪她的日子嗎?薇薇呢?薇薇要刨根問底的東西,也太多了……她會不會反過來想,要是當時在屋子裡的是她就好了,她肯定扣著數不弄死他,送他進監獄,自己正當防衛沒有過失,你是目擊證人,大家……大家都好著。”
尚清咧開嘴,輕輕地笑嘆了一聲:“你看,要是刨根問底下去,誰都能怨。那怎麼辦?日子要過下去,梁閱,人,車,都是朝前開的,倒車要喊‘請注意’,因為容易出岔子。”
高速路在車燈下如鋪上了一層銀輝,雪亮,綿延不絕地通往前方。
“梁閱,咱都得往前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