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料之外的回答讓陳寧霄怔了一下,他眼眸微眯,掩住了裡面的複雜晦暗,語氣淡淡地問:“那下次可以更進一步嗎?”
少薇以為他說的更進一步是指物理距離上的更進一步。
抿了抿唇,突發奇想面紅耳赤:“那個……既然用腿也可以……”
不是她不肯,而是今天目睹過感受過後,她覺得高看了自己。
陳寧霄略挑眉,等著她的下文。
“是不是以後就都用腿就行啦……?”
陳寧霄看著她的眼睛,半晌,勾唇:“不行。身體也要各司其職。”
少薇五雷轟頂,頭一次覺得“各司其職”這四個字這麼不正經。
認認真真塗好了藥,晾著吸收了會兒,她穿好衣服,叫了臺網約車。陳寧霄送她下樓,分開前,撩開她頭發在唇角親了親:“司徒靜難伺候,有什麼記得第一時間找我。”
陳寧霄和那種從小被母親遺棄的小孩不同,他對她沒有盲目的崇拜和維護,雖然曾近乎病態地靠近她、渴望被她關心,但對於父母為人如何,他卻有著完全置身事外的冷靜、客觀,或者說不客氣。
“司徒靜是一個空心人。”這是陳寧霄對母親評判的原話。
她不知道自己的滿足感來自於哪裡,因此無法開心起來,不知道自己活著是為了什麼,因此將生活過成了一種模仿遊戲,她想象中的高知女性、優雅富足的太太、貴婦應該是什麼樣的,她就如何行動,也因此,她永遠都在找對標、找座標軸。從夫家帶女兒離開的她,看似獨立開明,卻不顧司徒薇的成長,在郵輪過起足不點地的生活,只為了讓自己出現在太太會下午茶話題中時是一種雲淡風輕的姿態。
不知道自己要什麼的人是很可悲的,意味著無論她得到什麼,她都無法滿足。但司徒靜也是一個耐心足的人,她的一輩子只為最後的“蓋棺定論”而活,因此,她可以撐著,在漫長的孤寂中撐著,撐足體面。只要陳寧霄能入主啟元控股,成為下一任義不容辭的掌舵人,那麼她就是最後的贏家,也是一位合格的母親——因為這一切都首先得益於她這一輩子的犧牲。
但少薇總覺得,陳寧霄對母親的評判有些矯枉過正,過於嚴苛。雖然司徒靜說話做事很神秘——她從來不解釋自己,只下命令提需求,但司徒靜對她的照拂卻是實打實的。本來她對她來說就只是一個女兒同學而已,供她上學、交換,送她貴重禮物和紅包,對少薇來說已是天降餡餅,而司徒靜卻從未要求少薇回報過什麼。
車子在司徒宅門前停下,傭人點燈相迎。
少薇進了臥室,還是跟前一日一樣拘謹。簡單地又洗漱了一遍,換上睡衣出來,司徒靜正靠在床頭看書,看劉震雲的《一句頂一萬句》,問少薇:“看過這本書嗎?”
少薇點頭:“上大學時在推薦書單裡。”
她讀的文學系,雖然學得不好,還中途轉了專業。
司徒靜手中那本厚厚的書已經翻到了末半段,“還記得曹青娥母女嗎?”
這哪記得,這本書裡人物這麼多。
司徒靜淡淡道:“母女倆鬧了一輩子,她媽臨死前,兩人突然有了說不完的話。”
少薇驀地記起來了。
司徒靜突然問:“你聽過我節目嗎?”
“偶爾。”
“我給你念一段吧。”司徒靜淡道,手指在書頁上往下滑,找到合適唸的段落,撇下巴對少薇說:“坐。”
少薇掀被坐進去,聽到司徒靜清了清嗓子,醞釀。她唸了曹母送曹青娥從縣城車站離開的那一段。
“‘當初把你加到襄垣縣覺得遠,現在幸虧遠。’
‘為啥?’
‘因為遠,我才能送你。知道見你不容易,才想起這麼多話。’
‘直到最後一班長途汽車要發車了,曹青娥才上了車。從車上往下看,空空蕩蕩的汽車站裡,就剩下娘一個人,拄著柺杖,嘴在張著。’”
曾經的省臺臺柱子,既可以播報國泰民安的新聞,也可以在天災人禍中動容人心,凡有公益道德類的專題節目、晚會,司徒靜也是當仁不讓的最佳主持。她的聲音流淌在深夜,擁有奇異的觸達人心的力量。
司徒靜唸到了的曹母去世的段落。講的是每每曹母昏迷瀕死了,曹青娥就喊,“‘娘,你回來,我還有話跟你說。’”
如此數翻,司徒靜念出曹母最後的臺詞:“‘妮,下次我再走的時候,就別再喊我了。……剛才到了夢裡,我走呀走呀,走到一個河邊,腿突然就輕了。……剛要洗臉,聽到你喊我,就又回來了;一回來,又躺在這病床上。妮,下次娘走的時候,就不要再喊娘了;不是娘心狠,不是娘沒話跟你說,實在是受不了……’”
少薇默默地聽著,不知不覺眼淚流了滿面。
司徒靜唸完了片段,合上書頁,摘下框架眼鏡,像是沒注意到少薇在哭。
“我最近很想薇薇,不過我常想,也許放她在國外才更逍遙快樂。你跟她年紀相仿,可惜沒當成好朋友。”
少薇趕忙吸了吸鼻子,又隨隨便便地將眼淚抹掉:“其實我很喜歡司徒薇,她很可愛。”
她都不確定司徒薇是否知道自己和她母親這一層受資助的關系,因為司徒薇本科即出國了,兩人沒碰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