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的玉蘭,厚實孤迎春的白,燈盞一般,月亮亮在大白天。
她未曾設想自己是那個被追的女孩子,用旁觀的視角看,為梁閱隱痛。人生經驗塑造了她,令她總第一時間將關注和同情給予那些角落裡未曾被光照過的人,攝影時也是如此。
意識的流動時而不經意,時而經意,經意時,少薇猛然從這漫無邊際中抽醒過來,發現自己在思索的是梁閱,而非陳寧霄。
她已經不再想他,至少不再時時刻刻。
王導還在跟她說馬格南,又扯到了年輕時去麥昆秀場如何和秀導談笑風生,但無論他怎麼起勁,發現對面女人都是這幅定力極佳的微笑。
這是她在紛繁街頭蹲守光線與決定性瞬間所修煉出來的功力,腦子裡天馬行空,表面卻紋絲不動,在那個決定性瞬間誕生時,卻又在千鈞一發之際舉相機取景按快門——不假思索,然而精準,如本能。不過,在面對王導這樣的男人時,這種定力或者說無動於衷無疑是冒犯和挑戰。
他扔下筷子,抽紙巾抹嘴,大咧咧往靠背椅後一躺:“那行,對你沒別的要求,拍照時別幹擾模特。”
“什麼叫幹擾?”少薇問。
“別讓他們配合你擺pose,拿道具。”王導嚴肅道,“秀一旦開始,音樂、煙霧、燈光,嚴絲合縫。”
少薇畢竟沒拍過秀、去過秀場後臺,被他唬住,認真記進心裡。
跟王導聊完,她左右無事,去陳佳威的彩排現場。
陳佳威咖位大,讓助理徑自領她到後臺。
一屋子的男模。有穿了衣服的,和沒穿衣服的,有正在穿衣服的,和正在脫衣服的。
助理見怪不怪,笑吟吟說brett是領開領閉,在那邊跟秀導聊反饋呢,等會兒就回來。
少薇出門相機不離身,問:“能拍嗎?”
助理回:“拍唄,模特們沒意見就行。”
少薇掏出那臺祿來雙反。後臺的男性□□過於狂野性感,數碼相機出來的質感令她覺得欲重,膩,膠片的顆粒感可以沖淡。開拍前,她禮貌問了一圈模特,徵詢同意,目光淡淡。
剛剛還旁若無人的男模們紛紛臉色一變找長褲穿,一連串的“我草”。
現場其他工作人員都笑得東倒西歪,少薇舉著相機,無辜地聳了下肩:“攝影即暴力。”
這些身體精壯結實、五官深邃如雕刻的男人們著急忙慌找褲子穿的場面,在35 f2.8的鏡頭下構成了有趣、荒誕而極富動感和沖擊力的畫面。
陳佳威的助理在一道幕布邊看著,本來也是逗趣,看著看著,卻把目光投到了攝影師身上。
很奇怪,她的動作稱不上嫻熟,但從容不迫、有條不紊,好像拿著相機的她,擁有了動作或科幻電影裡的“子彈時間”,時間的縫隙被她拉長了,取景,測光,調快門,左手旋鈕對焦,右手搖擺過片,十二張後換膠卷……一道道的閃光燈、機械快門聲,主宰了這一場域。而身為主宰者的她,沉默,專注,抿著一雙唇,沒表情,卻讓人覺得愉悅。
發絲從耳旁吹落,少薇停了一下,抬手飛速綁了個鬆垮的低馬尾,套在外面的格子襯衫袖口挽到了手肘,很寬松地攏著裡面纖細的穿著白色吊帶背心的身體。
陳佳威和秀導一塊回來,還沒走到秀導馬薩便問:“這麼安靜?”
跟王導不同,法國人馬薩是真正的高定秀導,四大時裝周履歷豐厚,手握數場藍血經典秀場,他主導的這一場秀,是平市本屆時裝周的首秀王炸。
到了後臺,謎底揭開。
“這是誰?”馬薩問,“誰允許她在這裡拍照?”
助理瞬間緊張,沒授權的人像照不能發布,這是攝影師預設要守的規則,大家都懂,所以她也知道少薇就是拍著玩兒。但搞時尚藝術的多少都有點龜毛,且越是咖大就越龜毛,誰知道這觸到了他什麼逆鱗。
陳佳威咳嗽一聲,擔了下來:“這是我朋友,不懂事,拍著玩的。”
馬薩面孔嚴厲:“我看她的操作,可不像是拍著玩的。”他打了個響指,示意身邊一人去叫少薇。
少薇還在拍。
因為更高權力秀導)的介入,這些模特身上誕生了更有趣的微表情和動作變形,是太好的主題和素材。
被叫停,她茫然了一下,瞳孔從某種異次元回神,跟陳佳威對視了一下,走到這個高大清癯的法國老頭身邊。
“你拍了什麼,給我看看。”馬薩示意。
少薇示意了一下:“抱歉,膠片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