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寧霄鎖了手機:“為什麼說自己是害人精?誰這麼告訴你的?”
少薇心裡一緊,閉著眼沒有回答。
過了會兒,陳寧霄沒頭沒尾地說了一句:“孫夢汝是孫頻女兒,讓我帶她在頤大逛逛。”
少薇“嗯”了一聲,從記憶裡翻出孫頻這個名字。是他去香港前在校友會上見過的專家,好像對他來說很有用。
陳寧霄問:“不再問問別的?”
少薇還是搖頭,過了會兒,呼吸節奏勻緩起來,卻很淺弱,顯然又睡著了。
聽著她呼吸動靜,陳寧霄心裡忽然略過奇怪念頭:她會不會其實快死了?
認識她以來,真正見她開心的次數可以在記憶裡輕松地翻出來,因為太少。一開始注意她記得她的原因,明明是因為這姑娘雖不快樂,卻也不沉重,有片葉不沾身的人生輕功。但,他現在很擔心她就這麼不快樂也不沉重地死了。她自己在不在乎?也許到了如今,他比她在乎。
死生,無非也是“相”。既已悟“不著相”,那生死幻相也該置之度外。陳老太太前些年去的時候,由於陳寧霄是她生前最寵愛,便依她意思,取代大伯家的“長子長孫”,持她遺像居喪儀隊伍之首。守靈七日,陳寧霄一滴眼淚也沒流,讓陳定舟那麼自負威嚴的人産生出些絲畏懼和膽寒。
其實他不是不傷悲。只不過,悲傷和執著是兩件事,執於相是自找煩惱,反正到頭來都一樣。
但現在,他有些不確定了。
他想問她,在不沉重之餘,能不能再增添一些快樂。
一旦懷疑起她可能得了什麼重症,陳寧霄恨不得立刻起身大步闖進醫生辦公室問個明白。但他也無法撇下她。唯一能做的,是他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指,探到了少薇的鼻尖下。
感受著她的呼吸。
還在。
還溫熱。
還潮濕。
像……某種很小很小的動物發出的低頻微弱的生命體徵。
心裡像有什麼毛絨絨的東西在招惹。
陳寧霄臉色變了變,指骨捏緊,從少薇的鼻底收了回去,兩條手臂在胸前環起。
姿勢的變化吵到了冬眠的動物。
“疼……”少薇蹙緊眉心,從夢裡發出囈語。
“是不是手背疼?”陳寧霄猶豫了一下,伸出手去,蓋在了她青色血管近乎透明的手背上。過了兩秒,他保持著不按壓到她針口的虛實分寸,修長手指卻實實在在地貼在了她的指尖上。
接著,更用力地下壓,插入了她的指縫間。
再接著,好像是“反正已經這樣了”,他索性搭起了她柔若無骨的掌尖,安靜感受著她的冰冷。
太冰了,他不爽,手上動作逃脫了他的意識,擅自作主地將那幾根手指攏到了自己掌心下,輕柔地揉了揉,渡她暖意。
其實只是剎那間的事,慢不過眨眼,證據就是,做完了這一切,他心跳才跳了第二下而已。
接著是第三下,第四下……第五六七八九下。
陳寧霄喉結滾了滾,看著輸液室入口處的那臺血壓儀。
他需不需要去測脈搏?
“好疼……”少薇聲音發空地說,身體發起抖來。
陳寧霄當機立斷按下服務鈴,讓護士檢查輸液速度。
護士半打著哈欠調整著滑輪:“已經是最慢的咯……”
體溫明明很低的病人,額頭冒出了病態的汗,眉頭越皺越緊,咬著牙從齒縫中擠出字:“去死,去死……”
剛剛還漫不經心地護士臉色剎那一變,但陳寧霄根本沒管她,而是熟練地用手掌攏住了少薇的耳朵,低而沉穩的聲音一聲複一聲:“少薇,你在做夢,夢是假的。醒過來,來找我……”
就這樣重複了兩三次,直到身邊驚恐的囈語終於平息下去。
夢裡十六歲的小女孩,攥緊了一把剃須刀,割了誰的喉嚨。血噴濺在白色的床單和牆壁上,像聖代上的草莓果醬,從的雪白的頂端緩緩地融化下來,直到徹底淹沒她腳下、她眼中的世界。
她這一生都沒再吃過草莓聖代了。
兩瓶藥水滴完,陳寧霄把人叫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