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秋的臉上有些溫柔的為難:“我自己回去就好的。”
“現在是晚上十一點半,你現在的精神狀態無論是誰都不能允許你自己開車,別想太多,我只送你到樓下,就當是我照顧自己可靠的下屬。”陸昭陽沒給她多少拒絕的餘地,兩個人之間維持著三五步的距離,走出去一段後,他忽然道:“你的丈夫會開車嗎?”
沒等晏秋回答,陸昭陽已經自顧自地又轉過頭,幽幽道:“倒是忘了,那家夥就算會也沒用,下城區學會的本事在上庭絕大多數也都用不上,算了,當我沒說吧。”
“……”
晏秋坐在副駕駛位上,她轉頭看著上司那張年輕俊美毫無瑕疵的完美面龐,忽然有些說不出的頭痛。
陸昭陽對她丈夫的抵觸情緒一直都有,不奇怪,除他之外還有很多人也不看好她的婚姻,源於對臨近汙染帶的下城區居民的天然不信任,以及上庭人骨子裡自帶的輕視傲慢。
可如果不選擇她現在的丈夫,轉而在她認識的這些上庭人之中選擇呢?
晏秋收回了自己注視上司的視線,車子停在公寓樓下,陸昭陽在這種時候展現出了一點奇怪的紳士風範,目送她上樓之後才會離開,晏秋下車時,聞到空氣中彌漫的晚香玉花香混入了水藻碾碎般的腥氣。
她的手指痙攣一瞬,手腕上的監控手環沒有任何變化。
女人站在臺階上,心想,答案不會變的。
她今年三十二歲,對自己的情況心知肚明,她沒那麼積極,沒那麼熱愛生活,需要的從來都不是那種開朗的、溫柔的、性格積極向上的,或者說會耐心引導她走出房門,帶她參加各種社交活動,時刻關注她精神健康的婚姻物件。
如果不看上庭區和管理局的嚴苛條件,那麼一隻會黏在她身邊的忠誠小狗應該才是她最想要的陪伴物件。
林暮川是個很好的年輕人,但他終究是個成熟且優秀的年輕人,不是真的只能靠她活著的可憐小狗。
晏秋開門回家時已經臨近淩晨十二點,屋內黑漆漆靜悄悄的一片,玄關處流淌著熟悉的、令人放鬆的,名為家的氣味。水藻的腥氣像是被濾網過掉的雜物,輕飄飄地被阻隔在家居香薰的氣味之外。
晏秋靠在門上,長長鬆了口氣。
那一瞬間,說不出的沉重疲憊從骨骼深處翻湧而出,壓得她連站穩腳步的力氣都快沒有,如果不是還有最後的理性維持著她的行動,她說不定會就這麼甩開鞋子,直接在玄關躺倒睡著。
她閉著眼睛,殘存的意識裡翻滾著蛞蝓,觸手,色彩斑斕的萬花筒,混著水藻的腥氣拽著她的理性沉沉下墜。也許她的身體也確實在下墜著,直到一雙手捧住她,像是捧住一朵從枝頭墜落的花,讓她不至於就這麼昏沉的摔倒在地上。
於是那種屬於家的氣味——同樣也是屬於另一個人的氣味,充斥著這整個封閉區域,已經完成標記築巢的熟悉味道,變得濃鬱起來了,伴隨著略高的體溫和柔軟的依靠物,一起包裹住了她。
晏秋已經很高,超過一米七的身高加上高跟鞋足以讓她輕松俯視許多人,但林暮川比她穿著高跟鞋的時候還要高上一截兒,晏秋撐著力氣抬起眼皮,一條肌肉結實的胳膊撐著立在她的旁邊,年輕男人的肩膀寬闊厚實,遮掩了她視線範圍內所剩不多的一點餘光。
“……姐?”迷迷糊糊地,有人湊在她耳邊,用視線描摹她的輪廓,小小聲地叫著:“小秋姐?要不要吃點東西再睡?”
女人合著眼皮,敷衍著搖了搖腦袋,放任自己的身體重心融入對方的手臂。
粗糙的手指摸過她赤裸白皙的小臂,沒有把她搖醒,而是先把她放在沙發上,然後沖她湊過來一顆毛茸茸的腦袋,像是一隻皮毛厚實的大型犬一樣,比起手指和聲音,他顯然更習慣用目光和嗅覺完成他的觸碰。
“我陪你回房間睡吧。”林暮川輕聲道。
晏秋的呼吸已經穩定下來了,她沒什麼力氣去回應丈夫的撒嬌,像是撥開一隻過分粘人的小狗一樣撥開對方,期間有什麼東西擦過指尖,軟軟的,像是小狗濕漉漉的冰涼鼻尖。
“我在沙發上躺一會就行,”她閉著眼咕噥著,聲音疲憊,但也溫柔,“你不用一直這麼等我的,我睡一會就起來了,明早六點還有個會要參加。”
“衣服我明早走的時候會換,你回去休息吧。”晏秋拼著最後一點力氣拍拍年輕人的頭點什麼的時候,他年長的妻子已經就這麼睡著了。
林暮川凝視著妻子的側臉,月光之下,她面龐的肌膚瓷白如玉,蜷縮在沙發深處的身體有著女性特有的豐腴柔軟的線條,男人的手指在她塌陷的腰肢旁邊停駐片刻,最後還是扯過毛毯,蓋在了她的身上。
他的妻子對他總是很溫柔的。
比起名義上的夫妻關系,她總是會不自覺地去關注兩人之間的年齡差,有意無意地把他當成個可憐的孩子對待,大概是因為上庭區對他的限制太多,晏秋總會習慣性地將一種摻雜愧疚的溫柔混著體貼送到他的面前,期望在這小小的房間裡給予他更多獨立的自由空間。
但是獨立空間太多,偶爾也有壞處,便如這份不知何時蔓延開的疏離感。
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特意挑選的無袖上衣,運動過後充血的肌肉飽滿鼓脹,在稍小碼的衣服下撐開令人遐想的優越線條,但他的妻子回來到現在根本沒有給過他一眼正視,這具身體現在對她的吸引力,似乎還不如沙發上隨手抓來的一個棉料抱枕來的大。
林暮川微微垂下眼睫,沉默著,額頭青筋微跳,用力做了個深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