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扶疏,如果阿寧是兒子呢?你只會巴不得阿寧自尋出路,是生是死禍福由天。可為什麼,無論她再怎麼厲害,就因為是女兒身,在你眼裡總是不如出嫁呢?好,咱們就把話說清楚了,就算阿寧沒混出個名堂,我也不後悔偷偷把她放出去。”張茂瑜固執地不看對方,“放不放,是態度問題。成不成,要看天意,就算不成,我孃家的嫁妝也足夠讓阿孃東山再起。”
“哎,行,東山再起。”謝扶疏說不過張茂瑜,“在柳宅後院偷偷摘的薔薇花……”
“我不喜歡花。”張茂瑜並不給他臉色,謝扶疏固執地把花推過去,“你都沒細看,這幾朵花可是我挑了……”
“你放那兒吧,老奴。”張茂瑜不耐煩,瞟了一眼,“我年紀正好的時候最愛簪花,那時候你痴迷道術,一上山就是十天半個月不見人影,有時候一走就是三個月。阿寧問我,父親去哪兒了,我不知道怎麼告訴她,就說‘你阿爺得道了’。後來阿寧去塞外,阿宛在身邊,十歲的時候又跟著姐姐走了。也就是在那時候我突然覺得……”
“覺得什麼?”
“一個人真自在。”張茂瑜淺呷了一口茶,“所以我才終於明白,你為什麼要去修道。老奴,咱們多年未見,這些話我也沒跟你說起過。後來謝家族長想給我過繼個兒子,我是萬般不願,又不知道怎麼推辭,全靠阿寧一力拒絕,這才沒成。事後我才知道,阿寧買通了宗祠旁的雲遊道士,說你這一支命定無子,兩個女兒都會是人才俊傑,強行過繼會天怒人怨,斷了女兒的運道,又會害得出繼子半生坎坷。這麼一說啊,”張茂瑜掩面而笑,“就沒人敢把兒子過繼來了。”
“阿寧沒同我說起過這個。我四處雲遊,還常常出塞,只知道她在西境風生水起,人人都叫她謝老大。”謝扶疏心有愧疚,“我不盡責,你為我連累,才勉強一個人撫養孩子長大。”
張茂瑜並不在意,“多大點事,你不在,我們還輕鬆些。娘們三個,是這世上最親的人了。”謝扶疏想要彌補,“現在為了女兒的幸福努力,算不算為時不晚?”
“你別好心辦壞事就行。就像你的名字,扶疏,枝葉舒展,無人修剪,讓她們自己選就好,我就不信,自己長大的樹會比人剪出來的好看。”張茂瑜遠遠看見謝宛走近,朝著女兒揮手,那一瞬謝扶疏覺得,張茂瑜比他更適合修道。如果他們一起修行,張茂瑜怕是已經得道了。
“阿孃!你怎麼來了?金陵一切還好嗎?”謝宛和張茂瑜相擁良久,母女闊別多年,自然情難自抑。張茂瑜抱著小女兒慈愛地笑了笑,“唉,阿宛也不想阿孃,怎麼不問問洛陽怎麼樣?單單問金陵。這麼多年你就不想著看看阿孃,一出塞就跟出嫁似的,再也不回來了呢。”張茂瑜這才注意到一邊的柳洲隱,“呃……不好意思,母女倆失了分寸,這位是柳二郎吧?早就聽阿宛說過……”
“阿孃!”謝宛從母親的懷抱中抽身,擠眉弄眼示意母親不要把自己的懷想說出來。張茂瑜心領神會,“哦……我早聽說過柳二公子的名聲,沒想到果然是一表人才。”
柳洲隱看謝宛有些出神,愣了片刻才想起來要尊敬長輩回話,“嗯,如果伯母沒事,就在這兒和阿宛敘舊吧,我不便打擾,先去處理些事兒。”柳洲隱叉手行禮,剛想走就撞上一個婢女——婢女身後還跟著蕭小玉。
從蕭小玉眼裡能看出來,這人已經火急火燎再也坐不住想去宮裡一探究竟了,婢女還未開口,蕭小玉就急著說道:“聖上賜死路貴妃,可是路貴妃不願受死硬要見你一面。太子的意思,是你趕快進宮,看看這路貴妃說什麼,我就跟著你一起去,看看皇後姨母,求她寬待蕭家。”
“路貴妃?”柳洲隱疑竇叢生,路貴妃和他根本不沾親帶故,這番要與他單獨相見,別是憋了什麼壞水吧?“好,咱們馬上進宮吧。”
“路貴妃?”謝扶疏聽到了這三個字,“嘖,這人還真是死性不改。”
“老奴,難道你修道雲遊,還有老相好?”張茂瑜不敢相信,“我說你怎麼那麼喜歡去揚州……”
“不不不,我是道人,修道煉丹開壇設法是正經事兒,忙都忙不過來。”謝扶疏無比嚴肅,嚇到了一旁的謝宛,“我見過柳夫人,這不假。柳夫人姓馮,有個姐妹是江陵人,好巧不巧,我知道這個姐妹是誰——就是路貴妃。誰也不知道這麼多年,路貴妃遭遇了什麼,我見路貴妃的時候,她還是崔府的侍婢綽兒。崔夫人通道,請我待在府上半個月做法事,我便和崔夫人長子崔神秀混了個眼熟。他們兩個……暗中有些見不得人的勾當,結果崔神秀和馮韶一樣,在酒席上把自己房裡的奴婢綽兒給了聖上。”
“啊?”這舊事讓謝宛一時不知該說什麼,“路貴妃和崔將軍……曾經有舊?”說罷,謝宛掐著指頭算了算,“可是崔將軍那時候才幾歲啊?還不到二十呢,就這麼工於權術了麼?也怪不得後來他執意要把妹妹和梁王綁在一起,原來是為了自己老相好……”
啊?老相好?也就是說皇帝納的貴妃,曾經是崔神秀的……謝宛不敢細想,這位貴妃還真是個狠角色。
雖說以色侍人難以長久,但路貴妃身無長物,唯有美貌,以色侍人反倒是唯一的出路。不過後來也證明,路貴妃在之後很長一段時間都頗為受寵,甚至還撫育了“好聖孫”梁王——當然,是太子到來之前。“她現如今不受寵了,兒子又因為造反難逃一死,路貴妃不會對柳二做什麼吧!”
“不……不會。”謝扶疏極為篤定,“柳家子女,是故人之子,偏這柳二跟母親也有幾分相像。路貴妃認準了什麼就往上爬,倒也不至於那麼狼狽,臨了了下地府帶一個人下去。算了,這些宮闈秘事,咱們平頭百姓哪懂啊。”
不過謝扶疏想起剛剛的蕭小玉,還是說道:“老而不死是為賊,子不教父之過,蕭家的錯,肯定要老子蕭宗陵來擔。這些都跟咱沒什麼關繫了,他們這些高門朱戶,從來都是換了一批又一批,長安城還在,這些大大小小的院子都還在,就是主人一直在變,清虛觀……就是前朝褚牧的宅院來著。甚至說再過幾百年,長安城都會沒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