詔書
“李齊昭隨意誅殺前朝皇室,就該想到會有這一日。”長公主脾氣剛烈,“這糕點裡面不是毒藥而是迷藥,你放心,韓暄,我不會害你。”她扭頭看了看鎖好的門子,此刻韓暄體力不支坐倒在地,更沒喊人的氣力,任由頭顱枕在長公主臂彎裡,“我會上疏,以證此事與你無關,也與整個韓家無關。”
“公主,你糊塗啊。當皇帝的是你哥哥,即便陛下駕崩,皇帝依舊是你侄子,如果你要弒君,你侄子豈能容得下你?逝者已矣,你就算殺了太子和陛下,當皇帝的也不可能是蕭家人。”韓暄聲音微弱,長公主附耳才聽得到。
“我不在乎什麼蕭家李家,”長公主目光如炬,韓暄從未見過這樣的神情,那不是報仇的快意,而是同歸於盡的決絕,“我就想讓李齊昭知道,血債血償。他當初怎麼對待阿憬,現在就有人怎麼對待他。”
“公主……”韓暄使勁渾身解數,抓住長公主的披帛。長公主意已決,並不在乎這近乎乞求的語氣,“我知道,你在乎韓家,當初李齊昭把我嫁給你也是為了我的後半生考慮。但韓暄,你知道嗎,有很多東西,比命更重要,我最不在乎的就是生死。我寧願死,也不想就這麼活著。”說罷,她放下韓暄,讓他的頭枕在案上,自己則從後面的抽屜裡拿出了一串鑰匙。
韓暄漸漸陷入昏迷,意識的海剎那間籠罩了他。身為臣子,他怎麼也想不到,長公主會對兄長做出此等違逆之事。明明只要她什麼都不做,出於愧疚,皇帝也會善待她,子嗣也能再有,為了兩個孩子,犯下弒君大罪,實在是不值得,韓暄根本無法理解!
洛陽城破,韓氏茍安。他自始至終就不懂,活著對長公主而言是一種懲罰。長公主未出閣心慕魏庭燎,嫁給秦王憬後又恪守婦道。帝子與驍將,是她波瀾人生中最為難以忘懷的繪事。當一切都歸於沉寂,她寧願像蕭憬那般,高吟《將進酒》慷慨赴死,又或者像魏庭燎,著切雲高冠,玄衣絳裳,坦然飲下鴆酒。
死是快意,是解脫,是紅塵寂靜後的涅槃。
四月初七的夜晚對於蕭小玉而言,並沒什麼不同。大周信佛之人比比皆是,浴佛節也最為盛大。這脫胎於沙門的節日,甚至可與中原的上巳節一較高下。在這日,佛寺會行像——把碩大的佛像金身放在花車中,花車會在城中街道遊走。路過城門的時候,城樓上著天女衣飾的女子會手持花籃,散花至樓下游人身上,所謂“天女散花”,便是如此。
蕭小玉並不是佛教徒,她不理解那些佛教教義,也不想像盧頻伽一樣,在最嬌蠻的年紀失去所有少女該有的天真。妝奩裡金玉飾物擺了一排又一排,她拿了一個花勝,插在發髻正中間,舉起雙魚紋銅鏡,貼上花鈿後,那張臉竟然有了幾分佛相。從小到大身邊人都誇她方額廣頤,有大氣度,以後一定是貴人。
以後?她現在就是貴人,何必以後?蕭小玉對這種恭維一般的誇獎向來是嗤之以鼻的。她遇到的煩心事很少,想來想去,估計也只有柳漸安。哼,比起裴霆,柳漸安真是太過輕浮,每天咧個嘴傻笑,一點也不莊重。為什麼柳夫人那樣的淑女會教出柳漸安?柳令公更不像是隨意的人,真是奇怪。
明日就又能見到裴霆了!可得好好打扮。蕭小玉打了個哈欠,“算了,這麼晚了,還是好好休息的好。”說罷,她收好妝奩,伸完懶腰就站起身準備睡覺。夜色沉沉,蕭小玉不經意瞟了一眼窗外,便看見廊下站著一位胡姬。
蕭訒隨身帶著的胡姬?蕭小玉對蕭訒並沒什麼好感,每次見了蕭訒更沒好臉色。但是這個胡姬,形影單薄,這麼多年肯定也吃了不少苦。罷了,誰讓自己有“佛相”呢?蕭小玉拿著一件素白衫子出了門,走到黯然出神的阿琉音身前,為對方披了上去,“這麼晚了,姐姐怎麼不去找六郎君?院子裡也怪冷的。”
“哈,我……我出來透透氣。”突如其來的關心讓阿琉音有些不適應,很少有人對她這麼關切,“一會兒七郎就該歇息了。怎麼,玉娘子也不睡?”
蕭小玉聳肩,“明天就是浴佛節,我心裡還怪緊張的。姐姐,我喜歡一個人,但那個人和我沒有婚約。但是我現在又和別人有婚約,所以只能在這種場合偷偷見面——說是偷偷,其實也是有意偶遇。哎,就算知道成不了,心裡還是有念想。”
“玉娘子敏感多思,能遇見喜歡的人是幸事。”阿琉音應付著,顯然不想同對方順著這個話題,“晚飯的時候怎麼不見你兄長蕭八郎?”
“他?他今天當值呢。”蕭小玉暗自懊悔,這種心事,以後還是不要和外人講,“我大哥說,今夜一過,我必會如願。還不知,他會用什麼法子。”
阿琉音心裡一驚,難道就是今晚?蕭錯以卵擊石也好,她本就討厭這種紈絝子弟。論儀表論學識,蕭錯遠遜於蕭訒,如果此人身敗名裂失了世子身份最好。“那,我也希望玉娘子得償所願。”說罷,阿琉音欠身行了個禮,解下衫子朝蕭訒房間去了。
“這胡姬也太冷了,像怎麼也暖不熱。蕭六居然會喜歡這樣的女人,”蕭小玉情不自禁看向阿琉音曼妙的身姿,“嘁……‘吾未見好德者如好色者也’,肯定就是喜歡模樣和儀態。”蕭小玉有些乏了,抱著衫子拖著腳步,躺在床上不出一會兒便安然入睡。
太子召一幹人等,從南門入禁中。謝扶疏和綺霞坊諸人在列,曹勝和二十個弟兄換上借來的道士衣服,感嘆這衣服飄若仙人,打起架來還怪難受的。所以阿蓉在為他們易容的時候,又準備了幾身勁裝,先讓他們穿了勁裝,才披了道袍。不過,男子向來不能入禁中,所以阿宛又為這些弟兄都安排了冪籬,充作女冠。為首的曹勝個子不高,阿蓉又為他貼了花鈿塗了胭脂,數次忍俊不禁。
曹勝一直都不敢看鏡子,“千萬不能告訴君侯,不然他會一直取笑我。”另一個弟兄笑得直不起腰,“別說君侯了,就是我們看了也會一直取笑,哈哈哈。”
臨行前,阿蓉拉過謝宛,悄悄對她說了番話:“阿宛,當年全因為我,才讓賊人有可乘之機,差點害死太子。我跟著阿孃學了易容,就當是贖罪,希望太子能順利渡過此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