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如此。”任厥喝完兩杯酒,酒氣微醺,“侯方略跟你說什麼了?”
桓孝暉猛然起身,拿起架子上的披風,“他不想讓我清點人數,可我偏要清點。”軍中忽然想起了擂刁鬥的聲音,桓孝暉掐指一算,“四更便行軍,已經一更天了。我也不去操勞,明天等方陣列隊的時候仔細數數看。”
任厥從袍子裡拿了瓶藥,“我上次送你的胃藥是不是快吃完了?你那是頑疾,須得好生養著。病發的時候,吃一點能緩解緩解,不至於像上次那樣,蹲在地上,太難受了。桓兄,”任厥穿戴整齊,又戴了兜帽,“我就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謝謝。”桓孝暉一時間不知道怎麼接受這人的好意,相處這麼久,他還沒辦法把任厥當一個至交好友,總想著怎麼還人情,“你不必這麼關心的,對我太好,我倒不知道如何還你。”
任厥走到帳門處,像是已經習慣了這種對旁人的關心,掀起帳簾,泥土地裡的火炬照著臉龐,“不必,那年雪中送炭的恩情,我一直都記得。希望桓兄能事事隨心,不再迷惘。”
真羨慕這人的什麼,卻見任厥已經走了,終究還是沒說出口。小江蹲在一遍洗著杯盞,“郎君,你怎麼不去送送任司馬?我看你都‘望眼欲穿’了。”
“小江……這詞不是這麼用的……”桓孝暉無奈,“送他又能怎麼樣呢?我們就算交情深厚,以後也肯定不會共事。任厥模樣清秀,又會辦事,都護喜歡,太子也喜歡,之後肯定是留在長安的。所以我寧願大家都別太熟,分別的時候就不會太傷心。”
“郎君歪理挺多的。”小江偷偷唸叨著,“明明你和任司馬挺處得來的。”
“處得來是處得來,”桓孝暉面無表情,站在帳門處屹立良久,“所以覺得可惜。我是個很矛盾的人,什麼都想要,卻什麼都得不到。這山望著那山高,真是貪心。”
“郎君。”小江把杯盞一摞放好,整齊放進漆木食盒內,“多簡單的道理,你咋一直想不明白。你別天天看自己沒啥,多看看自己有啥,你和任司馬認識,又不是分別後這輩子再見不到了,總不能因為見不到就不好好處,就像不能因為吃飯會噎死所以不吃飯。”
“說得好。”桓孝暉的臉瞬間黑了下去,蜷縮在一旁的榻上,蓋著披風,“下次別說了。”
盧君陶營帳內,魏東晗把事情交待清楚,“雲叔,我其實並不想表態,這種兄弟相爭,最容易事後被人打擊報複。為了保險起見,我只告訴了太子妃和您。哦,對了,現在太子妃是您的侄女,盧十六娘。”
盧君陶一時難安,“我兄長到頭來還是沒躲過。對了,再過幾日是浴佛節,十六娘奉佛,屆時我們能與她相見。如今不妨靜觀其變,長安裡什麼情況,我也都不知道,貿然出動萬一有失,就不好了。”
魏東晗還想說什麼,但想到自己實在想不出更好的辦法,“那便依雲叔的。”
“東晗,你性子沉穩,明哲保身,這很好。”盧君陶拍了魏庭燎肩膀一下,“過剛則易折,不過我也不配教你……希望這一切能快點兒過去。”
翌日,天將明。謝宛又早早起來,在院子裡練劍。已經超過長姐期限的最後一日,她若是再練不出來,就沒法交代。她一心想要突破最後一式的“孤雁失群”,卻怎麼也練不出來。柳洲隱站在一旁,替她打了碗湯,手裡拿著毛巾。謝宛身子輕快,旋出來的劍花如蓮,攪起落葉飛花。而她自己驚鴻翩翩,手中的芙蓉劍劃過,劍氣嗡鳴,可見並不是什麼花架子。
最後一式……謝宛汗流浹背,忽然收了手,把劍插在泥土地裡,喘著氣。她怎麼也無法突破這一招,而且越急迫,就離突破越遠,怎會如此?
柳洲隱忙上前,為她擦著汗,“我看你似乎處於瓶頸?前幾日,我跟傅大哥學了幾招,一開始也是心急,只有慢慢來才會練好,不必著急。”
謝宛心急如焚,她能不急麼?“謝謝,可是我好像真的練不會了。我果然很沒用,練不會,該怎麼說服姐姐呢?她肯定覺得我太差勁了……”
柳洲隱遞過湯水,“哪有?你姐姐讓你學這個,明顯就是為了看看你的態度。練成練不成還在其次,練成了皆大歡喜,練不成還可以多練幾日摸索摸索。”謝宛喝完湯水,並沒把這些安慰放在心上,“可是我想練好。有時候在江湖上,多會一式很重要,時不待我,那樣安慰自己會越來越墮落的。”
“嗯,”柳洲隱點頭,“今日阿裴在東宮,我能陪你。今日是最後一日,我們總會……”
“不是最後一日了。”謝宛失魂落魄,蹲在地上,“今日已經超了期限,我肯定是學不會了。”她翻開劍譜,仔細觀察著上面的身形和一旁的小字:
天霜河白夜星稀,一雁聲嘶何處歸。早知半路應相失,不如從來本獨飛。
這是蕭綱的《夜望單飛雁詩》,太過憂傷。天色如霜,河曲皎白,月明星稀,這樣一隻大雁卻離了伴侶,悽鳴哀嚎。去往何處呢?早知道在半路會失散,還不如一直獨飛。柳洲隱湊過來,“原來是這首詩。大雁是忠貞之鳥,大週六禮之首的納採就會以此為憑。這首詩,確實很憂傷。”
“不如從來本獨飛……”謝宛低著頭,難道她此生註定獨飛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