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魏國公主想起皇後說的那句話:
“你嫁給別的公卿,想家了,還能回來看看,但你要是和親,就是一輩子回不來了。苒苒,你想一輩子見不到阿孃嗎?”
魏國公主這才意識到和親的恐怖,這意味著,再也回不了家,在異族他鄉紮根生長,還要融入那麼一個部落,從他們的習俗,看著身上中原人的特質一點點磨滅,到最後生下來的孩子也不會說官話,隨風飄零的花,再也找不到紮根的土……獨孤昭儀想念漠北不是因為漠北好,而是因為——漠北是她的家啊。
不想和親,就會有人替自己和親。魏國公主心驚膽戰,如果父母不是皇帝和皇後,還有誰來替她阻攔?那位代替她的姐姐,如何能違逆王命呢。“郡主姐姐,”魏國公主拉扯著烈雲郡主的紅袍,“你為什麼一直瞪著昭儀姐姐啊。”
“你……苒苒你怎麼見誰都喊姐姐,那是姐姐嗎?你應該叫昭儀。”烈雲郡主無奈,論輩分,獨孤昭儀絕對不是姐姐,“我哪裡瞪她了。”
“昭儀姐姐很漂亮是吧?”魏國公主笑得心花怒放,烈雲郡主如坐針氈,這小姑娘怎麼回事,獨孤昭儀可是分走皇帝寵愛的寵妃,該怎麼跟這小公主解釋,獨孤昭儀和皇帝之間的二三事?算了算了,年紀還小,總有一天會明白,“是啊,漂亮,不漂亮你爺能喜歡嗎。”說著便回過神,又看了獨孤昭儀一眼。
還真是……難得的美貌,幸好生在盛世,不然得變成驪姬。獨孤昭儀眼波流轉,發覺到了對方的關注,直直地凝視回去,烈雲郡主哪裡招架得住,只好避其鋒芒,心裡腹誹怪不得會有晉獻公和周幽王。可惡!自己可是一個女人,居然被一個女人瞪得落荒而逃,成何體統?那要是到了燕王府,如果父親也……
不成,絕對不成!
閑嘮了會兒家常,並沒什麼特別的話要說。敘舊敘舊,那也得有舊才能敘。獨孤闕這麼一個不念舊的人,平時大大咧咧慣了,最討厭煽情一抹淚,抱頭哀嚎的場景。而獨孤昭儀好像也不太在意獨孤闕,一直和太子與郡主說話。
難為太子了,把一群不熟的人聚到一起。客氣話、敞亮話、場面話,諸如貴庚幾何,有無娶妻,族裡幾個孩子,幾頭牛羊……這些話都說完後,好像沒什麼好談的了。換句話說,往深了談,就是無可奉告——獨孤闕還是懂的,所以慕容策在旁邊舒了一口氣。
中原人因為日子難過,常常有的跑到漠北謀營生。他們中有些聰明的人,就會被任用去管些瑣碎雜務或者出謀劃策。這些都是事實,漠北人看來良禽擇木而棲,沒什麼好罵的,能用就用,不能用就殺。但是中原人不一樣啊,中原人安土重遷,重忠義,所以褚牧效忠政王子才會被周國人罵,那時的皇帝好像……還直接殺了褚牧全家?政王子是這麼說的。
“孤聽說,前朝褚太傅在漠北拓跋部效忠,可有此事?”太子忽然話鋒一轉,慕容策腹誹,都知道了還問個啥?
獨孤闕並不知如何回答,因為比起慕容策,自己和政王子的確關系不大親近,自然也不知道褚牧在拓跋政帳下是什麼樣的地位,只能示意慕容策幫助回答。慕容策舒了口氣,“確有此事。我還記得,周國天子族誅了褚家,也正是如此,才導致褚太傅,不做蘇武做李陵。”
太子打量慕容策片刻,“竟是如此……竟是如此。這麼說來,倒是大周先負了褚太傅,所以褚太傅另擇良主?”
“那可否容我一問,當時的齊國皇帝,有沒有負你們家?為什麼你們一定要取而代之?”慕容策真是難以理解中原人的想法,怎麼,就許李家篡位犯上,不允許人家一個齊臣變節?況且褚太傅在政王子帳下那麼多年,從未主動要政王子南下進攻,已經夠給面子了。反觀周國的高祖,為了排擠褚家勢力,故意讓人家去出使,又篡位滅族,天下士子,誰敢忠義?那皇位上的就是一個不忠不義之人!
太子手握酒杯,手背暴起青筋,這胡人明明輸了,還敢這麼反問,看來這次大捷確實並沒有傷到漠北的根基,而漠北也從不畏懼和中原再戰,“中原忠信,使者可能不知。受民供奉,自然一切為民。若棄了國土轉而投向漠北,哪怕有再大的苦衷,也堵不住悠悠之口。”
“啊,我忘了。太子殿下您也曾掌過兵,自然也懂得人心。漠北受褚太傅恩澤之人亦不在少數,此濟世策,中原不用,我漠北用之。”慕容策和褚牧私下見過幾面,這人雖然腦子裡很多彎彎繞,但忠心絕對沒的說,不過這份忠心只給齊室,“悠悠之口又如何?太子殿下就堵得住了麼?”
“哦……”太子鬆了酒杯,這人肯定不僅僅是一個僕從那麼簡單。褚牧出入拓跋政帳下,而此人與褚牧肯定有過往來;同時這人還知道大周的很多事,比旁邊的獨孤闕還要聰明。太子看到慕容策胸前那枚狼牙,想起魏侯的一句話——
“漠北十八部,每一部的狼主均佩狼牙,飾之以精巧。”
難道他是潛行的一個狼主?太子自知理虧,卻也不願就這麼灰溜溜敗下陣來,“孤畢竟是太子,承藉舊業,恩被萬民,有朝一日立於人前,一定記得你的這番話……時時銘記。”
慕容策如芒在背,太子可真記仇,恐怕自己會因這番話得罪。魏國公主見他們劍拔弩張的,就趕忙說道:“兄長,你們說話怎麼兇巴巴的,不是說今天只聊家常麼。對了,那位哥哥,我想問你就是,你覺得長安好還是漠北好啊?以後你還會來長安嗎?你什麼時候走呢?”
烈雲郡主無奈嘆了口氣,拍了拍魏國公主的肩膀,示意她別往外探身子顯得像上趕著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