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崔文犀失魂落魄,從身後的食盒裡又掏出一個小盒子,“這是哪個怪人託我給你的,他說這玉佩在鄉間孤墳拾到,有些晦氣。聽說我要來見你,就把玉佩給了我,說盧十六娘認得幾個高僧,定能開開光什麼的。”盧頻伽接過盒子,開啟後便看見了玉佩上的“盧”字。
果真是叔祖!盧頻伽心中竊喜,“好,待我之後前去法華寺祈福,就託高僧為這位老丈開光。”
崔文犀察覺出不對,“你怎麼知道,那個怪人是一個老丈?”盧頻伽倒也不慌,合上蓋子,“這玉的成色和制式,都不是時下流行的款式,倒像是很久之前流行的。這怪人能品出其中玄妙,還託我去開光,可見是位相玉的老手。”盧頻伽根本不懂什麼相玉,更不懂什麼款式,含糊其辭,崔文犀竟也沒懷疑,“哦,原來如此。”
過午,天上零星下了雨,地上的沙土很快沾了水,再無半點灰塵揚起。謝宛今日應邀,準備去盧宅小聚,盧頻伽說有要事相商,還不知道是什麼大事。出門的那一刻,謝宛小腹隱隱作痛,算了算時日,今日怕是要失態了。
但茲事體大,她不敢貿然拒絕,只好硬支著身子,摘了鬥笠和蓑衣,騎上馬就往崇仁裡去了。
雨幕漸漸變大,她視線有些不明,四肢虛脫無力,只好曲著腰,穩穩驅馬前行。以前這樣的時候,從沒如此痛過,難不成是這幾日操勞過度,老是想著那些和自己“無關”的事?阿姐甚至都還不知道,她已經參與了這天大的事,該怎麼告訴她和封先生呢?封先生脾氣一直都不好,萬一知道了,又該數落她。
“阿宛?”嘹亮男聲傳來,謝宛抬頭看去,原來是獨孤闕。她並不喜歡這個人,警惕地看向他。
獨孤闕眼裡並無惡意,也是穿著鬥笠和蓑衣,朝她擺擺手,“我今天沒有惡意,是來登門賠罪的,你是要去崇仁裡嗎?是去找柳二?”謝宛抬頭,才意識到她已經出了坊門,此刻正在兩坊之間的大路,獨孤闕能在此路上,估計是剛從鴻臚客館出來的緣故。
再撐會兒……再撐會兒就到了。謝宛這麼想著,並不搭腔,快馬前行,獨孤闕在後面追著,“我說阿宛啊,你還在為之前的事兒煩心是不是?那次我真是錯了,不該那樣對你,回去之後我兄弟也說了我百八十遍,耳朵都快起繭了,我錯了,真的。”獨孤闕看謝宛臉色不對,以為她還是在記著那次樂遊原自己的失禮,“那你跟我說吧,要怎樣,你才能原諒我啊。”
謝宛抽出腰間長刀,劈開雨幕,霎那間橫在了身側獨孤闕的脖子前。雨滴落下,順著刀刃向下流,濕透了謝宛那隻無氣力的手。獨孤闕嚇了一跳,觀察片刻便看出謝宛此時是在虛張聲勢,“你今天到底怎麼了,氣色這樣差。”
“我不想……看見你。”謝宛一字一句說道,轉而收刀入鞘,她再也撐不住。獨孤闕見狀怕她從馬上摔下來,想來扶,結果被謝宛推開。
原來她這麼討厭自己的碰觸,獨孤闕看了看自己那雙手,一點也不髒啊。不管怎麼說,第一次被一個姑娘這麼嫌棄,他還是有些難以接受,“對不起。”
雨澆濕了馬鬃,連同自己的靴和褲。謝宛不願意在旁人面前示弱,若這番話能讓獨孤闕放棄糾纏自己也好。獨孤闕畢竟是番邦狼主,她是漢女,本來就不該有太多的糾葛。那日樂遊原的“賜婚”,真是越想越荒唐,不過這也提醒了謝宛,無論如何,她都是大周女子,生活在拘束之下,總有人能決定她的命運。
謝宛驅馬越走越遠,獨孤闕卻沒有向前走的打算。身後一輛馬車駛來,慕容策微一掀車簾,看著獨孤闕的狼狽,嘖了一聲,“啊呀,跟你說坐車坐車,你不坐,非要一個人騎馬來,你看看,這衣服都濕成啥樣了。快進來換一身吧!而且你看看這天,根本不適合出來嘛。”
獨孤闕心有不悅,“策,你還真是個聰明人,我長這麼大,就沒看見過你出醜,你總是那麼優遊從容。”說罷轉身下了馬,解了蓑衣就在車上直接換衣裳。慕容策手裡捧著一個香爐,“那是因為我心裡有數。有些事明知道成不了,就別一直莽著試,獨孤,你是不是還沒見你姐姐?今日宮裡黃門傳喚,說你姐姐想見你,正好,進宮去見見那位昭儀吧。”
“嗯,確實也該見了。我這姐姐是族裡數一數二的美人,”獨孤闕換了衣服,又把臉擦幹,“又心思細膩,誰見了都喜歡。”
慕容策覺得好奇,“什麼叫‘誰見了都喜歡’?是因為好看所以如此?”獨孤闕搖搖頭,“光好看哪兒夠啊,我這個姐姐,還好生在盛世,如果生在亂世,肯定要被人罵是紅顏禍水了,哎,她太聰明瞭,還會揣摩你的心思,知道怎麼讓你聽她的話,而你看到她那麼漂亮溫柔,又生不起氣來,只會覺得自己錯了。哦對,還有,你跟她,長得很像。”
“那不是你姐姐,怎麼成我跟她像了。”慕容策皺眉,推開獨孤闕指向自己的手,“還挺奇怪的。”
“是頭發。頭發一樣都是金色,我剛出生的那個弟弟,也是金色頭發,真是奇了怪了,漠北金色頭發的那麼少,大多數都是我這樣深色的,結果我身邊就有三個金發。咄咄怪事,咄咄怪事。”獨孤闕白了慕容策一眼,“不過也有一點更像,就是,你們都不會讓自己人前失態,總是很端正,從不出錯,守規矩,更讓人挑不出錯。”
“謝謝你,這麼誇我。但誰能守著規矩過一輩子?所以話別說太滿,我真怕會讓你失望。”慕容策轉而向車夫說道:“老丈,策馬去宮城吧,往北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