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你父親自小穩重聽話,識大體,是兄長,盧雲若是弟弟,平素有些任性,去西境沉澱沉澱也好。”
盧頻伽粲然一笑,“是啊,雖然背後品評人物不好,不過我父親也這麼說。”老丈旋即說道:“盧雲若小時候看《左傳》,每每讀到先軫入陣,就扼腕嘆息,讀到荀息自盡,輒作數日惡。哈哈,人各有志,性子倔也不壞。”
謝宛見二人相談甚歡,猜測此人是盧謐山的可能已有十之八九。“先軫任晉國三軍主將,頗有奇策,以身殉義,荀息卻為了晉獻公那樣一個不仁不義之人而死。可見在盧長史心中,忠,也要忠於值得忠之人。”
“人心不古,現在的人哪能把生死看淡看清呢?”老丈微一作揖,“你們聊吧。”
“別走啊,老丈,大家都是自己人,有什麼話不能說的?你在這兒很多年了,估計認識我阿姐也有很長時間了。你認得我阿姐,就是我的朋友,我最喜歡交朋友了。”謝宛並沒有嫌棄,而是一手搭在老丈的肩膀上,“盧公,你要是不想出現呢,就會銷聲匿跡,但是你前幾天,卻出現在柳二面前,還告訴了他很多內情,所以咱們就攤牌了吧。”
老丈頗有些迴避,“看來宛姑娘心思玲瓏,一下子就猜到是我了。不用叫我盧公,叫我老翁就行了,年紀這麼大,配不上一聲‘公’,喊翁翁還是可以的。”
“盧公當年可是虎牢關大破崔玄覽,而後略偃師,入洛陽,文武兼備,出將入相,還是尚書左僕射,叫一聲‘公’,怎麼配不得了?”謝宛勾住盧頻伽的肩膀,“十六娘,這是你叔祖,我沒猜錯!”
盧頻伽喜出望外,打量著盧隱,“叔……叔祖,沒想到書上見過的人物,這裡能見到……”謝宛很久沒這麼開心,“是啊,昨夜我在柳府,柳三郎把他阿爺的藏書給我,我才能看見一位大儒整理的史料,拼湊之下,越來越篤定,這位翁翁,就是當年的盧僕射。好了,我們不在這裡說了,盧公,請上座。”
盧隱無奈笑了笑,“宛姑娘,你呀。”
“我哪裡心思玲瓏,若盧公不主動表示,我怕時至今日都不知道綺霞坊前的乞丐,就是當年威震中原的濟北王謀士,盧謐山。”
“往事休提。”盧隱入座,“我這衣服會不會髒了你的地?”謝宛卻說,“一樓客座,本來就是給人坐的,每天都會打掃清理,無論客人幹淨與否,都能進來。你是客人,我們怎麼能看人下菜碟呢。”謝宛吩咐了後院廚房,又回過來,“十六娘你也坐呀!”
盧頻伽環視四周,綺霞坊是她自小到大都沒來過的地方——或者說整個平康裡,她都沒來過,這種地方在母親口中,是最“狹邪齷齪”的地方,母親不許父親踏足,也不允許她的兩個兄弟來,不過她的哥哥們有時候會偷偷跑來玩,還求頻伽保守秘密,告訴她回來的時候會從書館給她拿幾本書回來。頻伽懶得管他們,從不覺得自己這兩個哥哥會是男人堆中的例外。
沒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也來了。綺霞坊的佈置還算簡單,青紗配綠竹,一點都不像舞坊,“阿宛,你平時就住在這裡嗎?這裡不會有什麼怪人來吧?”
謝宛選的座位在樓梯旁,靠著窗戶,和盧隱面對而坐,“怪人?這裡不是狹邪之地,我的那些姊姊妹妹,她們負責獻舞,別的再不管了,每天晚上就來這裡休息。今天她們出去,所以這裡才會如此安靜,平時練舞會很嘈雜。”
“例行檢查。”
盧頻伽一聽是蕭錯的聲音,急著馬上戴上冪籬,急忙躲在了正對大門的屏風後。蕭錯管得這麼寬的嗎?還是假借官威?謝宛覺察出不對勁,提著刀就往大門處走,一看,竟是一個從未見過的武官——服制和柳二的差不多,但是這臉也忒臭了,臭到想讓人扇幾個嘴巴子。
“蕭錯你瘋了吧!”柳漸安急急忙忙沖上前來,護住謝宛,“你一個禁軍中郎將,手伸得也忒長了!你跟我吵,我奉陪到底,只是有一點,你不許動綺霞坊!”
“嘖嘖嘖,我還是第一次看見你這麼急。”蕭錯笑著,一手放在環首上,玩味地看向謝宛嚴陣以待的臉,“這姑娘長得也就一般,喂,你看上她什麼了?哦,我要告訴禦史臺,就說,你在兄長喪期,來平康裡尋花問柳,哈哈哈,本朝重孝道,你這麼幹,真是給柳家丟臉!不想讓我說出去,也可以。跟你父親說,取消和小玉的婚約。”
蕭錯對待柳漸安的態度,更像是一個大人對小孩的嚇唬。謝宛並不覺得柳漸安這樣一個聰明早慧的人會上當,誰知柳漸安怒罵道:“蕭錯,我和小玉的事,和蕭家的婚約,一碼歸一碼,和阿宛無關。把不相幹的人牽扯進來,你太卑鄙了。”
蕭錯就像是地痞無賴,白了柳漸安一眼,“我還就是個地痞無賴,總之,這婚事……”
“婚事是陛下定的,酒後君言也是君言,沒有收回成命的道理。你看不上我,我也不希得你看上。你要真不想讓小玉嫁,幹脆讓小玉出家做女道士,變成方外人,我也沒法娶。”
“你……”蕭錯吃了癟,但看見柳漸安的慌張模樣,便知道自己無意中發現了柳漸安的軟肋,“這位……姑娘,是你一個很重要的人?那你還不快快把她娶進門,到時候我直接告訴陛下,你已經婚配,我們小玉不做繼室,更不願共事一夫。”
“你混蛋!”柳漸安朝著蕭錯的臉就是一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