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限
“浩遊,你先別著急。這種事屢見不鮮,前朝也不是沒有……”
柳洲隱語氣激動,也顧不得那麼多,用手撥弄亂了頭發,“前朝是前朝,但是他是太子,是和我一起長大、端正克己的君子,怎麼能幹出這等穢亂宮闈的事!如果是別人我都能理解,可他是李弘澤,是阿澤啊!太子是天下表率……”
“表率不表率的,都是個幌子,天下人也不關心這床笫之事,只關心天上下不下雨,老牛犁了幾裡地。”謝宛想平複對方的心情,“而且,你和他本就是君臣,關系再好,你也管不到人家男女上去。”
“你是說,我越界了?”柳洲隱難以置信,舉著燭火,在屏風旁的書案邊坐下,額頭上冒滿汗珠,“可是……我們一直都從無防備,也沒有隔閡……”
“那是你以為。”謝宛跟著坐下,手肘撐在桌案上託著臉,“每個人,包括你,都應該有所保留。就拿我來說,你一直覺得和我是朋友,但我心裡想什麼,你知道嗎?”
柳洲隱凝視謝宛的眼,謝宛被看得有點害羞,目光轉向別處,角落那個銅壺裡面,插了幾只羽箭,帷帳後是書桌和書架。“我心裡想什麼,你也不知道。”柳洲隱嘟噥著,“算了,不聊這些了。我明天怎麼見他,我要不要告訴他,我已經知道了。”
“不。”謝宛擺擺手,“不能讓他知道,知道的話,你們會很尷尬。以後類似的還會有很多,你得習慣。”
“那我以後豈不是沒有可以互通心意的人了。”
“也不是……”謝宛轉過頭,忽的又迎上對方不知怎麼形容的眼神,那眼神盛滿哀緒和期待,“也會有的啦。不過可能比較難,反正我已經不打算在這上面用心了,天底下有意思的事兒多了去了,何必非得困在這裡面?要知道這世道,付出的真心越多,到最後受的傷就越多呢。”
“仕途和良緣,我都想要,是不是太貪心了?”柳洲隱淡然一笑,“男大當婚,算算年紀,我確實也到了這歲數了。好了,不聊我了,你剛剛怎麼和三郎在一塊兒?這小子,上次去你那兒聊了些不該聊的,我已經教訓他了,還以為這次你來,他會收斂點。”
“三郎孩子心性,我也把他當弟弟一樣。”謝宛忽覺得有些勞累,“天色已晚,看來我是回不到綺霞坊了。”
“無妨,就在這裡住一晚。我讓長姐給你安排好臥房,”柳洲隱站起身,開啟了窗戶,幾只飛蛾跌跌撞撞飛了進來,飛到燭火旁,離燭焰忽遠忽近,每次觸碰都伴隨著痛徹全身。謝宛吹了燭火,書房霎時暗了,清輝灑進戶牖,銀白如霜,“不早了,我去歇息了,你也早點歇息。不過,今晚你找我來,是有什麼事嗎?”
眼看謝宛推開房門馬上就要走了,柳洲隱這才回想起來,“再過幾日寒食節,寒食一過,陛下會在之後赴樂遊原踏青,到時候很多人都會去,我想邀請你也來。”
“啊?”謝宛愣在原地,推門的手頓住,想起……那年他們初見就是在樂遊原吧。故地重遊,難道這人別有用心?“行。”
侍女帶著謝宛去了客房,迎面柳漸安又走來,又如剛剛那般接了侍女的燈籠,“我來帶你去吧。對了,阿宛姐,剛剛二哥有說什麼嗎?我看你們好像……吵架了?”謝宛嗤笑一聲,估摸著這孩子捕風捉影,沒聽真切,“沒,沒吵架。你二哥沒跟我吵過,他脾氣還挺好的。”
柳漸安聞言一愣,站在青松流泉邊,月光透過松葉,一點點灑在他的臉上。“脾氣好?別開玩笑了阿宛姐,我哥對身邊人都很嚴厲,他可是東宮右衛率啊,管著手下那麼大一幫子人,怎麼可能隨和?阿裴哥和許行秀,哪個不是服服帖帖的。”
阿裴哥……也是,裴麗山的母親是柳令公的元配妻子,所以兩家估計會照應著些。那時候,謝宛才意識到,柳洲隱的耐心和好脾氣,並不是什麼泛濫的東西,或許自己正是他為數不多的例外。“哦,原來如此,我還以為他這人就這樣。”
柳漸安接著往前走,心裡大致也有了盤算。罷了,一如既往,既然二哥有意,謝宛好像跟二哥更處得來,那他沒什麼好說。只是有一點的不甘心……二哥樣貌才性,均不輸他,旁人提起,都誇贊大郎報國之心堪比衛霍、二郎庭中玉樹好比夏侯玄,三郎呢?聰明,但也只剩聰明。容貌不差,但在二郎面前,就差點意思。雖然算不上蒹葭倚玉樹,不過自己肯定會自慚形穢……哎,算了,不去想這些。“明日,你會看見我長姐。她是靖北侯夫人,你叫她雲娘子就行了。”想了想日子,柳漸安如夢初醒,“不對!明天長姐要去北郊和皇後一起親蠶,誒,這次又見不到咯。我長姐受靖北侯影響,也喜歡弓馬刀槍,你們要是能見面,肯定有好多話要講。”
翌日,北郊蠶壇。親蠶禮的主持之人是中宮皇後,前些年因為獨孤昭儀入宮,魏後與皇帝關系不睦,遷居清虛觀,親蠶禮擱置多年。這次魏後回宮,才得以實行。清晨,漫長又隆重的車駕貫穿了整片桑林,桑林之中,有一方蠶壇,禁衛在一旁護佑,嚴陣以待。蠶壇上小下大,一共有三個平臺,內外命婦和皇帝嬪妃自車馬而下,身著親蠶禮服,以皇後最為尊貴。
魏後身穿鞠衣,黃羅的外袍,長長蔽膝至翹頭履,旁邊垂下白玉帶。頭上的金花樹和金博鬢,光照之下貴氣逼人,不可直視。別的婦人藍紫莫衷一是,按大周律是要從夫色。獨孤昭儀在一邊——路貴妃因為軟禁,她的位分便是後宮中婦人最高的,也因此離皇後最近。魏後下了車駕,緩緩走至紅毾前。
婦人們圍著長條狀的毾排開,魏後瞟了獨孤昭儀一眼,“你就是聖上新寵,獨孤昭儀?”
獨孤昭儀弓腰,誠惶誠恐,“不敢。皇後殿下為後宮之主,賤妾如何敢與日月爭輝。”
魏後笑道:“你怕我做什麼?我和你又沒什麼過節。果然是天姿國色,難怪他會對你恩寵不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