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琉音
“說起崔神秀,”桓孝暉兩手支著窗臺,暗處的積雪還沒有化,“我就不得不想起一個人——阿琉音。就是你之前一直想方設法想要問一問的阿琉音。不過我勸你,別動她。除非你想和蕭訒撕破臉。小江,你去門口幫我們把風,”桓孝暉探出頭,看了下四周無人,才敢說話。
小江走了出去,反正耳朵好,在門外也聽得見。
“她的來歷我不知道,也是聽了你說,才明白一二。我只記得,她是纖露坊的歌伎,雖說只管跳舞,但纖露坊那個地方,能去那兒的都是豪擲千金的主,想做點什麼哪容得小小歌伎來拒絕。所以一來二去,多年來,也早就淪落風塵,不複當初。崔神秀見她貌美,一直想把她據為己有,不過,將軍也想買下她,後來,蕭訒最先把她買下,於是此事不了了之。”
“柳將軍?!”任厥感到十分詫異,“柳將軍怎麼可能……”
“這件事得問傅花醉了……我不太瞭解內情,但傅花醉肯定知道……”
忽然此時,門外傳來爭吵聲:
“傅都尉,你不能進去!”
“這是都護府公廨,我來拿我的東西。”
“你是武將,這裡是文官……”
“少廢話!”
門被粗暴地踢開,由於動作太過劇烈,散了一地的灰。任厥和桓孝暉面面相覷,沒想到還真是,說曹操曹操到了。小江尷尬地站在一邊,像闖了禍一樣。傅花醉還是那麼桀驁不馴,或者說能讓此人心服口服的,只有那麼幾個人,剩下的,傅花醉便懶得給好臉色。
“我剛剛,聽到你們說我的名字?你們在懷疑阿琉音?別想了,也別問,不可能是她。”傅花醉只聽了一句,就把來龍去脈猜了大半,“確實,大周兵馬害了整個皓月城,也包括她,但,讓她痛不欲生的,卻並不是大周。”傅花醉回頭看了看小江,“我們在這裡議事,你多少看著些。”
說罷,小江關上了門,傅花醉一展袍擺,坐在蒲團上,聞聲說道:“任司馬,多謝你對柳大如此上心。我和你一樣,也懷疑這場仗。大周不可能贏得這麼慘烈,若說十年前也就算了,可現下戰野軍今非昔比,將領在戰場上殞命,這意味著什麼?!以往從來沒有這樣的事,贏了還要死一員大將!”
任厥問:“那你不讓我懷疑阿琉音,是為什麼?你和她,有過交情?”
傅花醉陷入了沉沉回憶,“那就要說到皓月城一戰了。那次,柳大是校尉,我是他軍中一旅帥。”
……
烽火狼煙,一城錦繡灰。柳泊寧站在丘墟前,久久駐足,卻什麼也說不出來。他是在做什麼?殺人,還是救人?他向戰火中的流民伸出雙手,得到的不是信任,而是恐懼。打仗為了什麼?為了劫掠?為了充盈府庫?為了搶奪民力?明明在史冊上學到的,根本不是這些。金碧輝煌的水晶宮,此時被拆卸成一塊一塊,蕭公用車馬運了出去,不出意外,是要運回長安給皇帝。
“蕞爾小城,卻因佞佛,不事生産,不練軍士,落得此等下場。”蕭公的語氣裡沒有一絲憐憫,頃刻之間擺擺手,就決定了所有人的命運,“所有人變賣為奴。”
柳泊寧沖上前去,晝夜作戰,他早已疲憊不堪,但還是用盡渾身力氣,和蕭公理論,“蕭公,可以了,不要這樣……皓月城現在是大周疆土,皓月城百姓就是大周百姓,您怎麼能對待他們如此殘忍?”
“你阿耶沒教過你,有菩薩心腸,也得有修羅手段麼?”蕭公並未將面前初出茅廬的柳泊寧放在心上,“我看在你是柳令公之子的份上,不與你計較。我的決斷,不容任何人置喙。等你哪一天,到了我這個位子上,自然也能理解我。”
西境販賣奴隸的人,多少有朝廷在運作,這樣一來,大周在西境的兵馬就能得到供給。狠毒,實在是狠毒啊,為了錢財,就把這麼多人的命葬送了?這些人曾是良家子,今朝將變為賤籍之人,迎接他們的將是無邊黑暗。傅花醉站在一邊,看在心裡,走上前勸慰道:“柳大,走吧。”
“傅帥,你說,我們打仗,是為了什麼。如果只為了上頭的人府庫充盈,那我們辛苦這一番,折了民力,又折了心力,到頭來付出了一切,最終什麼都沒有。有什麼意義呢?”
“打仗不就是這樣,各取所需。咱們搶對面的,對面的東西到來就是咱們的,然後大家一起分一分。”傅花醉不解,為什麼柳泊寧會想這麼多,“你也別想太多,大家都這麼幹,你也這麼幹,沒人會怪你。”
“不,我從不覺得這樣是對的。”柳泊寧走向一個瑟瑟發抖的女子,那女子一臉的灰,瑟縮在角落說不出話來,一雙琥珀色的眼睛茫然地盯著柳泊寧。那是恐懼還是仇恨?該怎麼才能救她?柳泊寧從腰中掏出幾枚銀錢和幾縷布帛,伸手遞給她,但那女子搖了搖頭,把臉撇在一邊。
“這衣服我好像在哪兒見過,應該是皓月城的天女。她們平素最幹淨了,城主也喜歡聽她們唱歌,你瞧,她嘴唇哆嗦著,可不就是在唱歌麼。”
柳泊寧頓住,“可是我一句也聽不懂。”
“能聽懂的都被殺光了,沒人知道她們唱的是什麼。天女有很多個,別的估計也都死了,就剩下這個躲了起來。我阿耶跟我說過,天女好像是叫‘阿琉音’,但是她們自己的名字卻並不為人知曉。”傅花醉見慣了廝殺,並不覺得面前的生死有什麼特殊,“走吧,該集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