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鐘月眼底流轉,心緒複雜。不僅是憂慮梁驚雪的未來,憂慮她能否坐穩,也憂慮她能否做好這個掌門。絕雲派三個字,在她身上背負得太久,太沉。
臺下的蕭影望著她,只是不言。他說不出來欣喜,更算不得悲傷,只是和龍鐘月一般苦澀。
“好,待來年雪消之際……”龍鐘月還是徐徐開了口,“我便離開淩雲山。”
梁驚雪滿口答應,對著她露出個笑:“當然好。年關將至,阿驚自然要與師父和姑姑團團圓圓的。來年事,來年再提。”
在無人注意的願鯉池畔,一雙登雲靴悄然落地,離去。滿地碎玉。
正式的繼任儀式,便定在年後,雪消之日。
在此之前,各部忙活起來了,比籌備新年還要賣力。
最先是松風手下所轄的後勤部,副職領著一大堆人,恭請她喬遷新居。
她站在煥然一新的居所裡,正叉著腰,四下打量。不由感嘆著寬敞雅緻,陳設精心。
正滿心感慨時,幾名弟子整齊排成一列,手中捧著嶄新的掌門服飾,說是這幾日後勤部弟子按她身量臨時趕制的,等開春後再請城中工匠裁繡幾身新的。
她坐在屋子裡,摩挲著光澤柔軟的新衣,目光流轉,又落在案幾上稀有的薰香,上好的茶餅,妝奩裡一排瑩潤通透的玉釵上。
新暖爐裡換了新炭,還有日日送來的折枝紅梅,斜插在白瓷瓶裡,拗好了造型。
萬般物件兒如流水,前擠後擁湧進她一塵不染的新屋子裡。
歷代掌門皆如是。
她好像擁有了一切,又失去了一切。
此夜裡,她熄了寧神靜氣的薰香,窩進被褥裡。
說來也好笑,她不喜薰香,故而便隨口叫人將送來的薰香拿回庫房,他們卻只當是她挑揀,反而送來更多。
無法,她只得全收著,白日裡輪流挨個點上,免得叫人揣摩她的喜好。
屋子裡暖和得很,甚至有些熱。可她已經不似往年那般怕冷了。富者,財帛廣進,貧者,卻連薪火也難得。
她想念那隻火堆。
已然是後半夜,她卻毫無睡意。窩在被褥裡,捲起帷幔,乏味地望著窗紙上搖曳的竹影。
桌子上的剪刀與棉布料孤零零躺著,碎布頭散落一地還未來得及收拾。
她曾應過他,會賠他一件親手裁製的寢衣。如今,她在門派裡找著了製衣師傅,有樣學樣。那,那個人呢?
他一聲不吭地就走了,沒打一聲招呼。
她煩躁地拉上被褥蒙過頭,反複呼吸著同一口熱氣。她狠心將他傷得體無完膚,欠他良多,還要求什麼?
屋子裡輕輕地透入一股涼風,不多會兒便被屋子裡的暖意吞沒。
有人進來了。
步履很輕。
她聽得出,此人輕功極高。
是他。
她僵在被褥裡,一動也不敢動,強行令自己按睡著的模樣吐息。他既沒有走,便是有心躲著她。此時若貿然與他相見,必會嚇跑他。
腳步停在了桌前,注意到了那堆碎步,停留片刻,繼而朝她床榻緩步而來。
她藏在被褥裡,幾乎可以感受到來人屏住了呼吸,端詳了自己好一會兒,才輕輕地坐在了床邊。倘若她沒有蒙頭,那她一定會被發覺是在裝睡。
被褥裡她的心跳砰砰。
被褥外,輕微的窸窣聲入耳。他伸手,輕輕將她蒙臉的被褥拉下,露出口鼻。
夾著嗔怪的極輕一聲“睡相真差”飄進耳朵裡。
他就這樣平靜地盯著她的睡臉,她雙目緊閉,極力平靜,生怕裝得不像將他驚走。
熟悉的呼吸氣息柔柔拍在她的臉上,是他的臉貼了上來,正懸在她的臉上方。
她面上睡得香甜,嘴還微微張著力求逼真,內裡卻慌亂得不行,汗毛直豎:他想幹嘛啊,為什麼好好地走了,卻又玩兒這一套。難道他消失的這幾夜,自己熟睡後,他都會這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