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海升還在大喘著粗氣,驚魂未定。
她邊穩步前進,邊自顧說著:
“其實我一直很想問問你,為什麼要生那麼多孩子,為什麼生而不養,為什麼縱容裘夫人那樣待他們,為什麼明知孩子和他們的母親葬身山下,依舊無動於衷。難道對你來說,自己的手上沒沾上血,便與自己毫無關系嗎?”
裘海升想開口答她,她卻輕飄飄地打斷,無視他。裘海升心中的金科玉律,長篇大論徒噎在嘴裡,卻奈何不得她半分。
“不過我想,我也不需要你的解答了,因為你根本不配稱之為人。”
她神色冷去,每一句皆如寒冰:
“你所貪戀的,不過是血脈的延續,累世的虛名。只有這些虛偽縹緲的東西,才能填滿你那可笑而可憐的滿足感,支配感。說到底,正因為你怯懦無能,才需要從這些華而不實的身外之物找到慰藉,真是可悲。”
她望著天際緲緲層雲,拉緊手中下山的輪椅。有那麼一瞬,她很想就這樣鬆手,任憑輪椅載著這個罪大惡極之人沖向山底,任由他摔得腦漿四濺,紅白開花,終結他罪惡的一生。
可他不該如此快意死去。
她依舊不遺餘力地踐踏著他那掌權人的高傲自尊:
“你對你的親身骨肉,就好比魚甩籽。冷眼旁觀他們在權力的泥沼中相互廝殺、傾軋。而後呢,你再從中挑揀出最稱你心意、最肖似你冷血無情的那一個,將你費盡心思得來的權位,在把玩盡興後交於他。”
“從前,他們三個在絕雲派也算是把持各方權柄,你該知足了。倘若你沒有被權欲迷了心智,他們三個不會生出逆反之心,他們只是在學你啊,你看他們學得多像。”
輪椅終於行至崖底,眼前一片荒蕪,光禿禿的枯樹殘枝,在茫茫雪野裡扭曲著,掙紮著。
她最後總結了陳詞:“兄弟鬩牆,父子相殘。裘海升,你有今日,是咎由自取。”
“你帶我來這裡幹什麼!”裘海升看著眼前的高高低低的高樹灌木,驚恐至極。
他當然知道,那些上山來尋夫尋父的債,都被授意粗暴地套進麻袋裡,自山崖上丟了下來,落在此處。
“你最不看重的一根草,她卻偏偏最爭氣。”她的目光落向遠方。
黑色的身影,自粗壯的樹後現身,她腰間的彎刀隨著步子拍打在腿上。
“你不會把我忘了吧。”遠遠的一聲蔑笑先至,淩厲身形隨後。
裘海升驚得說不出話,只是喉嚨裡呼啦呼啦著,像拉風箱。
溪客接過輪椅的扶手,沖梁驚雪微微頷首,自喉嚨裡飄出極輕的一聲:“謝謝……嫂嫂。”
梁驚雪倒是大方地笑,拍了拍溪客的手臂:“花船時若沒有你,我也險些活不下來,有恩報恩,江湖規矩我還是懂的,溪客姐不必掛懷。”
裘海升嗓子裡拉扯出嘶啞的笑,有一下沒一下的。
兩個女人的目光落定在輪椅上的糟老頭臉上,笑意也轉為嫌惡。
餘下的該交給溪客了,梁驚雪抱了一拳,正欲轉身而去。
“你以為,你就算無遺策了嗎!”輪椅上之人陰惻惻冷笑,頭顱無力地側耷拉著,暗沉混沌的兩隻眼睛深陷於眼窩溝壑之中,神色難辨。
梁驚雪並不搭理,徑直朝前走她的路,她還有好多好多路要走。
裘海升,一個死人,再不必費她的心力。
裘海升眼睛側向一邊,眼角餘光極力追尋著她的背影,用盡全身渾身力氣高聲大喊,額角青筋暴起:
“回去吧,你回去吧!我可送了份大禮給你!”
“掌門之位,沒那麼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