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慢慢地好了,可以起身下床,在攙扶下行走一會兒了。溪客惱他的欺騙,將一摞摞文書甩他臉上,讓他帶病工作。
她慢慢地熟悉了這份工作,與裘海升這一脈師姐妹兄弟熟絡起來,只是龍掌門那一脈依舊會給她臉色看,背地裡罵些吃裡扒外,走狗的話。
她只是恭恭敬敬,笑對。
成為正式聖女的那一日,她的雲紋白玉簪換了新的,溫潤細膩,瑩白無雜。衣裳也換了,她才曉得,原來看著相同的衣裳,裡襯可以這樣舒適,冬衣這樣暖和。
這就是絕雲派。看似雪原,白茫茫一片,眾生平等,實則和淩雲山的石階一樣,層層分明。
聖女並不好當。每日晨時,山門大開,鋪天蓋地的人頭烏泱泱湧上石階,她站在大殿前的空地上,還是倒吸了一口涼氣。
有喜歡她的,但更有龍鐘月的死忠粉,來罵她德不配位,必有災殃。
“我們家龍姐姐才是驚人的美貌!即便是後腦勺也是會發光的名品,你個扁腦袋出來當什麼聖女啊!”
“萬人血書,求龍掌門回來營業!”
“我家龍姐姐出道多年零情史,你素人時期就緋聞滿天飛,真是笑死了。”
梁驚雪很想對那名龍粉說:“是的,我們有一個孩子。”
憋住了。
被人從頭批判到腳,連今天胭脂濃了淡了都會有人不滿,後腦勺也是錯,指甲長了短了都不對,詰難漫天。
她起先想學著龍鐘月,能逃就逃,每天隨機抽三個地方現身片刻,只是含笑不說話,故作高冷,再對裘海升解釋自己這是饑餓營銷。
後來發現不管自己如何做,都會有人不滿,那還是做自己好了。
她會在對方罵自己時說啊對對對。會在對方說自己睫毛沒燙翹時向對方求教,她也會在遭受無端指責時罵一句鳥人。餓了就吃,渴了就喝,怎麼舒服怎麼來。
久而久之,她也得了個“率性聖女,鐵血活人”的稱號。
白水城落了今歲的第一場雪,不算大,但很皎潔。門派裡的人說,看這雪的情狀,今年會大雪封山,得預先多備下些蔬食。
山上圈養的雞鴨,那都是演員,同事,不是用來吃的。那一壟壟菜畦都是道具,也不是用來吃的。
她想,飛雲瀑下的師父和龍掌門,過得怎麼樣?
沒有訊息,或許也是最好的訊息。
松風隔幾日便會將她的動向暗暗遞去寧安司,也會告知她李焉識的病情,她沒有阻止,只是聽著,不答。
松風說,他得了心症。多走幾步路便要歇一歇,喘好久,如今多時臥榻,不願見人,不愛說話,更不要人照料,脾氣古怪。
雪下個沒完,她望著屋外漫天鵝毛飄飛,聽著松風說的——若真大雪封山,這也是最後一回為她遞來他的訊息了。
松風所言不假。現如今的他,除了每日吃著喬玉書端來的藥,一點清淡菜蔬,便是將自己埋在文書裡,晝夜不分,累了就睡,睡醒了就研墨提筆,並不與人說話。
此夜更深。他屋子裡還點著一豆燭火,他揉了揉眉心,放下手中竹筆,正要熄燈。
門外輕叩。
松風一身夜行衣,推開門,又輕輕合上。恭恭敬敬緩步踏入,步子極輕,站定在屏風後。
他並未回頭,只是聽著松風報來的訊息,嗯了一聲,隨口應著:“回去吧。”
松風身形滯了一瞬,再次行禮轉身而去。
“等等。”
屋子裡寂靜,他聽見了另一道極輕的腳步聲,因是踏著松風的步伐悄然而行,極難辨出。
“是亭霜嗎?”
另一黑衣人一震,低低迴:“是。”
聲音有些沙啞。
“你嗓子怎麼了?”
“稟司主,山上寒涼,著了風寒,嗓子壞了。”
“去吧。”他嗯了一聲。
“亭霜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