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搖搖頭:“我沒忘記與你的約定,去東廚吧。”
二人並未再拖泥帶水推辭,朝著東廚的方向一步步無言踏去。
自送螢螢登上八方島的那夜,初次見他,她心底便生出一種異樣的感覺來。
那時,他站在淺灘邊的蘆葦蕩中,夜霧迷離,他飄飄白衣上的紅色滾邊成了夜裡唯一刺目的顏色。
他就那樣幽幽地立在水霧裡,揮著長長的衣袖緩緩招手,遺世獨立,朦朦朧朧,看不真切,卻也鬼氣森森。好似穿過迷霧去尋花,遠看是美人,近看是白骨。
這三個月來,她在刀光劍影中唯一領悟到的真話便是:
騙子!騙子!都是騙子!
圖財圖色圖嘴嗨的,她見得多了,人類物種的多樣性叫她嘆為觀止。
故而初見便對他多加提防。可越是提防,越是冷淡,他不遺餘力的好卻越是讓她心中毛毛的。
她很清楚地明白,人嘛,互利而已。可這個人,她看不透。
又假又真,時假時真。
什麼綠茶紅茶白茶茉莉花,惡人歹人賤人碎人渣她都不怕。偏這虛實之間,她實在吃不準。
“你在外候著吧,油煙大,對身子不好。”他手指點點外頭擺著的木桌,落下這一句,便關了門進了廚房。
她手一撐,坐在窗外的樟樹樹杈上,晃著腿透過半開的窗看他的身影。
視線遮擋,她看不清全貌,只看得他似乎先飲了一壺什麼,這才熟練地編起頭發,利落生火。
她忽然想起什麼,對著窗內喚他,他便放下手中的菜刀,推開窗來看她。
他素來蒼白的一整張臉此刻都微微發紅,雙目間也多了些血絲。
“許是被煙火燻的吧。”她想。
她撇開心思,問道:“給李焉識安排的廂房在何處?”
他回:“在山坡朝西那一側的廂房,你的是東向的,離得很遠,放心。”
她這才放心地點點頭:“有勞費心了。”
他索性便開著窗子,繼續轉過身去專注切著菜,他的刀工一流,手腕輕動,刀下所出勻稱如絲:
“聽說你之前為了他還墜落師父的陷阱裡,可我今日所見,你似乎並不大喜歡他,怎麼會有他的孩子了呢?是不是他用了什麼手段強迫你哄騙你?若是如此,我可以一杯毒酒送他上天。從毒發,到四肢冰冷僵硬,很快的。”
“哪有什麼孩子!你別聽他亂說。他這個人,上回摔進坑裡後腦子就不大正常了,他說的話,不作數的。”
他略略點頭,臉上帶笑:“聽他的意思,以為你已然另覓夫婿,還認賊作父,這樣全無信任之人,你竟然也能看上?”
“分開的時候說了難聽的話,他這樣想我,我不意外。”
“聽起來你倒是夠大度。大度的姑娘,應該……很難有什麼理由讓你與他分開吧。”
她沉默了。
他又拿起一邊洗淨的蔥,捲了卷,利落噔噔噔切下:“看來是個秘密,可是秘密憋在心裡不說出來,慢慢熬著,柴火添著,時間久了會糊鍋的。”
她看著微微曲起的指尖:“我當時以為自己要死了,才說了那些。後來才發覺,或許是一場橫跨十六年的謊言。我愛的人和愛我的人,或許都是騙我的人。毒藥也是解藥,解藥也是毒藥,究竟是毒是解,難說得很。”
常徜的菜刀一頓。
“怎麼了?”她聽出異常。
“這棵蔥切得不好看,我換一棵。”他應付道,“既沒有死成,那你會隨他回去嗎?”
“我與他……”
她靠著樹幹,手輕輕搭在小腹上,思索中想起李焉識的“帶球跑”論來,沉靜的臉上不自禁抽笑了一下,罵道:“真是個話本子看多了的蠢蛋。”
當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