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收了笑,目光寧靜地倒映著通紅的火點:“你知道物傷其類嗎?一隻小獸,看見受傷了的同類,他也會難過。他知道受傷有多痛,被人玩弄於股掌有多可憐,他會想要去幫她。可是這個同類啊,她太蠢,被人扒了皮做成了圍脖,肉燉了煮了,還不知,實在無藥可救。”
她立即高聲反駁道:“李焉識不是嘉平,他沒有把我當作別人。”
呂茶笑著,細碎雜亂,控制不住地咳著:“我說的,可不是這個意思。總有一天,你會曉得……他騙了你。到那時候,你定會來拜祭我,也感嘆一句,物傷其類。”
她緊了緊手中劍,聲色淩厲:“他是什麼樣的人,我清楚得很。你不必誆我,你所言不過是為了動搖我心,讓我放棄將你帶回去歸案罷了。”
“我歸不歸案,你說了可不算。”呂茶坦然笑道,又將火摺子朝身側遞了遞,她這才看清他身畔隱隱約約堆著的,似乎是火藥。
呂茶撐著手臂挺起胸膛來,再度擦去口角血漬,讓自己的臉看起來更為體面幹淨些:“你我都是因他人的妄念而被篡改命運之人,你若還想要這條命,便滾。李焉識的死,也算我這個同類為你做的最後一件善事。”
她站在原地,死死盯著那團黑乎乎的東西,心中恐懼,卻始終不肯挪步。
“走!”
呂茶怒了,咳出一大灘血來,順著脖頸流至早已幹硬發黑的衣襟上。
“就這麼上趕著嗎!不走我真點火了!”他手中的火摺子抖動著,湊得更近。
“我已然是茍延殘喘,不一定見得著明天的太陽,你若陪我折在這兒,大好年華,還有那樣多理想抱負,值得嗎!”
聽及此言,她嚥下心底的恐懼,豁了出去,陡然運氣,幾步上前便擒住呂茶的手腕:“我不管!你跟我回去認罪!嘉平的罪,你的罪,你全都給我吐幹淨!”
呂茶未想到她竟真不要命,本便虛弱,行動不便,被扯著摔在地上,嗆了幾口,立即丟下火摺子,拔出擺在一邊的佩劍,直指她怒吼道:“你瘋了吧,為了那麼個畜生!”
“他就算是畜生!就算騙了我!我也要聽他親口對我說!”她帶著哭腔嘶吼道,硬是扯著呂茶,用盡全身力氣,一步步往外拖,發出沙拉沙拉的聲響。
呂茶怒不可遏,左手腕骨奮力反向一折,頓時脫臼,松脫了她的鉗制,發出撕心裂肺的痛叫,右手揮劍便是亂砍。
她聞得劍風,急急兩步向後退卻,呂茶撲倒在地,以劍挑起身後的火摺子,面朝向站在坑中,月光下淚流滿面,還要上前的她,用最後的力氣咆哮:
“滾!替老子活下去!”
嘭的一聲,山坡爆發出劇烈的沉重悶響。
林中一窩棲鳥驚醒,撲稜稜振翅逃離,飛往天際。
她癱躺在坑外,已然暈厥,厚厚的泥土飛濺又落下,掩埋了她大半身軀。
這樣大的響動,驚動了張副尉,循聲而來,見她暈死在地上,大驚失色,按了幾回人中,終於是醒轉過來。
她方一睜開眼,便見黑暗之中一模糊人臉在身側,心頭一震,還未叫出聲來,便聞得是張副尉的呼喚,這才鬆了口氣。
她神志清醒過後,稍微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又動了動四肢,還好,都是健全的。
她激動地抓緊張副尉的手臂:“我找到呂茶了,就在這土下,只是人或許已經死了。”
“土下?這如何挖得?”
她思忖後道:“你回去取兩把鐵鍬來,我在此守著。待天亮後,你我再挖,夜裡什麼也看不清,若一鐵鍬下去將屍體挖爛,便不好了。”
“丟你一人在此?”張副尉不大贊同她的提議。
她解釋道:“我夜裡視力不好,你若要帶我回去反而更不便。”
張副尉這才點頭,道:“那你自己注意著點兒。看天色,再過兩三個時辰,天也便亮了。”
她應下,嗯了一聲:“你回去休整休整,好好歇歇。”
待張副尉遠去無蹤,再聽不見聲響,她當即站在葦草間新填滿的松軟泥土上,依著方才的記憶,數著步數,一劍紮下。
她必須在天亮之前將他挖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