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眨了眨那雙嬌美的杏眼,落坐在呂茶為她端來的椅子上:“林謙文,你忘記了嗎?李焉識頭一回回夢粱那日,我替你送出去的那些個舞姬,可是派上了大用場呢。”
林謙文如夢初醒:“你?你!你讓她們替你刺探,籠絡?”
嘉平笑笑點頭:“是啊,做我的人,我定然待她們不薄,做你的人,最後也不過是賣去私宅子裡,我比你可仁善多了。”
“那為何,為何林氏也拋棄我!我再不中用,我也姓林!”
“因為,林氏,不止你一個姓林。說難聽點,你我不過皆是締結關系的工具。工具腐了爛了,再換一個便罷了。你長兄家的第六子,不日便將過繼於我名下,代替你,接替你。明白嗎?別太拿自己當回事兒了。”
她臉上喜的笑,恨的笑皆漸漸淡去。如此刻般將他踏於足底,再袒露心聲,她等了太久。
“至於我,為何拋棄你,你還不清楚嗎?我原先也是想將這體面夫妻做下去的,可你非要惡心我,威脅我,也不看看,郡主豈是你威脅得的!不過,你非良配,我……亦有手段。”
林謙文看著她勾著嘴角噙著狠厲,有些不寒而慄,懼怕地問道:“什麼?”
“你先猜猜,事發之前,我給你長兄去了一封信,信裡是什麼?”
林謙文沒有應答,因為他看見嘉平一整張臉都笑得肆意,那樣燦若桃李,那樣得意,那樣痛快,那樣毫不掩飾。
“是你近日的脈案。”
她站起身,終於暢懷地道:
“林謙文,你怕是忘了,我精通藥理。李焉識都知道的事,你怎麼忘了!”
“你!你給我下毒?”
“不錯,從你第一回背叛我開始。你背叛一次,我下一次,便是在你日常的補藥裡,給幾味多添了些分量。”
“你這個蠢貨還當是玩多了,要大夫再多下些猛藥。面上你臉色是紅潤了,也更有精神頭了,可內裡已然虛空,若非這回你惹怒了我,你興許……還有幾年活頭。”
“一個將死的不中用之人,林氏自然是要你發揮最大的價值,將所有的罪責都攬下。”
她貼近了木柵欄,想要將他臉上的怨憤看得更清楚些:
“你這叫求仁得仁,怨不得旁人。”
林謙文頹然地冷呵了兩聲,他一直以為自己卑躬屈膝,為家族鞠躬盡瘁,會為家族榮耀之蔭蔽。
家族,什麼是家族?榮耀之時你我彈冠相慶,船漏之時,便毫不留情踹下。不過依舊是因利而合罷了。
那點子親情,不過是包裹骯髒利益交換的鎏金外衣罷了。扒開看,都是爛的。
林謙文抬起眼,目光深暗幽狠,斜笑著道:“我這一生啊,不後悔。該享受的,都享受到了。地位,羨慕,銀子,女人,包括你,這麼恨我的你,即便在我死後,也還是我——一個罪人的遺孀!你永遠擺脫不掉!你一個寡婦,一個蕩婦!還想當李焉識的女人?呸!”
嘉平坐回椅上,靠著椅背,搭著扶手輕敲,幽幽冷笑:“我是郡主,我看上誰,便是誰的榮幸。我和你,和他,都不是一類人,明白嗎?”
“我願意好聲好氣,那是我待人的手段,我若狠辣起來,你,他,也只能乖乖挨著。從前,我便是太過仁善,才叫他輕賤了我。若給臉不要,我也有不要臉的手段等著他!你,便是他的例。”
林謙文自肺腑,至全身皆抖著冷笑,這兩個他討厭的人,若鬥起來,他縱是死,也樂見其成。
一名侍女急匆匆踏入,低聲對著嘉平稟報了些什麼。
嘉平略撫了撫鬢邊的流蘇,靠近幾步,隔著柵欄,望向這位從前也曾耳鬢廝磨的丈夫,眼裡帶著笑,唇角卻朝下:“林謙文,來生做個尋常人吧!高門大戶,朝堂官場,不適合你,豬腦子。”
他望向她正紅色一身衣裙,唯餘火紅色一團背影,轉瞬消失在牆壁的轉角後。
恰如那年大婚,他挑起她的紅蓋頭,驚嘆於她的美麗,決意此生收心,好好待她。可妻子的美貌與尊貴並不能決定丈夫的忠心,男人的承諾更是脆弱。
變本加厲,分崩離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