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依舊架著刀,微微頷首,挾持著她,步步踏出大牢。
地牢外刺眼的陽光晃得她沒法兒睜開眼睛,只覺眼前飛掠過一道白光,晃得她頭暈。
她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個掉了腦袋,胳膊,只剩半個身子的雪人。灰白的磚地上安靜躺著一枝枯竹,正浸泡在方融化的雪水之中。
“雪化了,陽光……真好。”
她步入光亮之下,無意識地喃喃自語,腿下一軟,仰倒在他的懷裡,暈厥過去。
將軍府,天剛剛擦黑。
“師硯,師硯……我看見‘李焉識’在院子裡頭化了,我把它……掃幹淨了。”
睡夢之中,她不斷地喃喃著,重複著這句話,眼淚不斷地順著眼角劃過。李焉識守在一邊,握著她的手,一遍又一遍擦拭著她額頭與掌心不斷滲出的冷汗。
落水,兩日的殫精竭慮,大起大落的喜悲驚懼,在踏出牢房的那一刻,她終究是招架不住了,此刻正燒得厲害。
他無暇去想她今日面對林謙文的盤問,怎的生出那樣的潑皮無賴勁兒,那樣往她自己身上潑髒水,那樣十足的市儈嘴臉。他那時一直處於震驚之中,直到後半段才緩過勁兒來。
他只知道,看見她長成這樣,他很心疼。從前,在自己還是師硯的時候,她雖然什麼也看不見,卻總是能苦中作樂,好像活著就應該開心一般。
他不想讓她經歷這樣多汙糟,他只想永遠保護她,讓她永遠單純,永遠熱忱,永遠懷有希望。可是從今日看來,她真的不需要自己了。
分明是自己需要她。
從一開始,這段感情中,便是自己需要她,還非要以保護她之名,說服自己一次次靠近。是自己用盡了各種卑劣下作的手段騙到了她的心。
沒有自己,她過得不知道多開心。
江湖,她一身武藝,一肚子狡猾,闖得。朋友,她滿腹真誠,兩肋插刀,交得。身世,她堅韌不拔,不懼路迢,討得。
自己……如她所言,不過一條普普通通流浪小黃狗。搖尾乞憐,沒人瞧得見,瞧見了也不予理會,理會了也是踢兩腳。
只有她蹦跳著路過,看見了,笑著撓了撓自己的腦袋,自己便屁顛屁顛,搖著尾巴,吐著舌頭哈著氣兒跟著,非要同她走完餘下的路。
他不否認自己的心,他動搖了。
可又何止是此刻,自打回了夢粱,自從再度相遇,他的心一直在動搖。
無數個夜裡,臥在榻上,扯了扯被褥,翻個身,春心蕩漾:她對我有好感誒,這回她主動喜歡的我誒,還找我要親親了。
再翻過身來:不可不可,你自己說的不再沾染不再沾染,這張破嘴,她誇你會親你就不閑著是吧?煩死了,這被褥改日給它換了,翻個身還得我自己扯。
他很厭惡自己的這種動搖,若是自一開始就絕情到底,她不會再度愛上自己,若是自一開始就袒露愛意,她不會心傷痛苦。
他攥著她的右手,緩緩松開,粗糙的拇指指腹滑過她的掌心,一,二,三,四,四處薄繭。
這只持過利劍,握過長槍,崩過弓弦,扇過他耳刮子,一掌拍得他哇哇吐血的手,此刻綿軟無力,搭在他的掌心裡,像脫了幾天水的蔥白,像只瀕死的雞崽。
面對她時,他總是不由自主,總是管不住嘴,總是禿嚕出愛意,以後還是不能再見了。
若真有……不得不說的,還是……寫信吧。
至少,字斟句酌。是清醒思量,權衡利弊後的答案。
這一章的脫罪,並不在於她找到了多詳實可靠的證據或馬腳她也沒時間,機會去找),擊潰他的汙衊。而是她發現,林謙文打的是輿論戰,講究一個先下定義,先發制人,玩的是蕩婦羞辱。
所以她並不執意去從證據的角度攻破,證明:自己沒有下藥。而是認下了“蕩婦”的稱號,她要證明的是:即便自己下了藥,自己是蕩婦,也無法佐證自己一定殺人,謀害。
林謙文的論據有兩條,一條是小二說親眼看到她下藥,由此得出她非良家。一條是有人看到她推戴黔下水。第一條被“未婚夫妻下藥調情”推翻,第二條林謙文不敢認,還在猶豫對策便被李焉識接下了。
其實雙方都是錯漏百出,不能細究,也都是打著明牌,但往往人們會跟隨輿論獵巫,眾口鑠金,擊潰她的心理防線,根本不分辨是非。其實人們難道一定不知道,或是沒發現錯漏嗎?只是他們以為將骯髒的話語都唾罵給了所謂“□□”,自己便是一身潔白了。
上一章埋了一個小小的坑,是秋娘教育小小阿驚的話——“今後若是別人潑你的髒水,你萬不可往心裡去,他編造的你,不是你。你該叫他永遠閉嘴。”
總之到這兒,林謙文這個惡心蛋基本算是到頭了,後面進感情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