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度朝前挪了一挪,虛抵住她的腿。
又前壓著上半身,一隻手扶住榻圍,一隻手攥著她不知所措的手,臉對著臉,禁錮著她的躲避。
他嚥下一口氣,試圖沉下心跟她解釋,這個殘酷的道理她必須要面對。
一張口,還是忍不住地越來越大聲,越來越悲慟。
“跟惡鬼做交易?你能得著便宜嗎!”
“你是有武藝,可他若是拿刀架在戴黔脖子上,你從是不從!今日是他疏忽大意,你才撿了劃算,可難道回回你都能靠他的疏忽撿漏嗎!”
“你這樣把希望寄託於別人身上,寄託於交易規則身上,你想沒想過規則是誰定的!”
她還怔怔地望著他,他和聲音一道顫抖的淚卻甩落在她臉上。
“是不講道理的人定的!惡人誰跟你講道理!他只要滿足他的慾望!規則之內,他隨意撥動;超出規則,他便露出嘴臉!規則?狗屁規則,規則只是掩蓋他真實面目的手段而已!你還當女俠?你若一輩子這樣蠢,不如把劍扔了,把眼睛蒙上,回去找個人嫁了!”
“別說髒話啊你……”
她聽得一知半解,只是低下頭含含糊糊。誠然,這個道理於她而言超綱了。
她從來都生活於規則之中。
小的時候,爹說乖乖在家待著別出去亂熊,否則走鏢回來不給你帶糖吃。
她忍住沒熊,如願以償吃到了糖。
大了些,爹說再逃課不讓你上青峰山了。
她逃了,自己上了山,換來半個月門窗釘死的禁閉,整日在家打著瞌睡溫書。
再大些,她芳心萌動,笑嘻嘻問蕭影可不可以看看肌肉,蕭影說等你學會了輕功就可以。
待她日夜苦練運用自如,蕭影帶她去碼頭看了一整天的肌肉男。看得她這輩子不想再吃牛蛙。
她的人生像是有著明確的選擇,種瓜會得瓜,種豆會得豆,接了指令任務,完成會得到獎勵,做錯了事會得到懲罰。規則將她的人生劃分得黑白分明。
可人生不是設定好的遊戲。在黑與白之間,還有大量她看不見的深灰淺灰,共同構成這個世界。
她之所以只看得見黑白,是因為太多人替她擋住了灰。所以她一身潔白。
可李焉識生來,就生活在黑灰之間,故而在他的眼裡,一身潔白的她,那樣耀眼,那樣想靠近。
他不能將她拖入黑灰之間,但她不能當個傻瓜,她必須看見黑白以外的存在,她不能將規則當成理所應當的存在,她必須隨時做好準備,跳脫出不懷好意的預設。
“我說的你有沒有在聽?”
他看她垂著腦袋不言語,緩了緩語氣,卻依舊固執地抬起她的頭要她一個回答。
“阿驚,我若是活著一定拼死護著你,可若有一天我不在了,你得護好你自己。你不能一直憑著你的武藝玩速通,莽過關,這樣永遠都長不大。”
“你怎麼知道……我小名叫阿驚。”他的話讓她産生了錯亂,她不想面對。
他自知失言,目光閃躲:“覺,覺著好聽,隨口叫的。”
“我聽見了。也聽明白了。”
她推開了他抬起自己下頜的手,毅然迎上他焦心的目光,抬手擦去了他眼眶殘餘的淚。他這才意識到自己有些失了分寸,坐了回去,與她隔了一臂的距離。
她輕松地笑了笑:“我還沒說完呢,我是在想,他既然沒有外室,那會不會把那些貌美的死囚藏到了私宅。”
“哪兒來那麼多貌美的死囚啊……”
他正說著,覺出不對來:“難道……你就該是死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