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水暴沸。
他翻身躍下馬去,踉蹌了半步,大步流星,踏著碎石黃土和風聲而去,驟然將她死死抱進懷裡。全不顧身後亦是搜尋一夜的戴黔,以及同僚的目光。
他的盔甲硬邦邦,又浸淫了夜裡的寒涼,硌得她的臉又冷又疼,還偏偏又使了那樣瘋狂的力道,將她死死摟著,生怕有一絲縫隙的存在會使她再度從眼前溜走。
她起先很是不悅,只想推開,可聽見隔著盔甲他亦狂熱的心跳,便只靜靜傾聽,不發一言。
聽了好半晌,她才抬起頭,仰望著他緊閉著眼的神情,臉上寫滿了劫後餘生。
這樣在城門之前,終歸不妥。
“咳咳……勒得慌,鬆鬆松,松開。”這禁錮之中,她唯餘手掌尚能動彈,只得就近拍了拍他屁股,好在,還是隔了盔甲的。
“你去哪兒了。”他習以為常,只依舊欣喜地抱著她,緊緊地不肯撒手,他全部的定力都用在了忍住不去吻她。
“我被綁架了。塞進桶裡帶出的城。”
理智漸漸回籠。
“何人綁架可看見了?你又是怎麼出來的。”
她搖了搖頭,頭發微微蹭著了他的盔甲:“我一直在桶裡,什麼也看不見。是一個怪人救了我。”
他感受到了她的掙紮,意識到了自己實在失態,陡然松開了臂膀,卻依舊攙扶著她的手臂:“那人何在?我謝不死他。”
乍然的松開,她終於得以喘息。
她撫了撫胸口:“都說了是個怪人,救我的條件是讓我離開夢粱,否則下一次看到我一定殺了我。”
他心下詫異,卻還沉浸在失而複得的喜悅之中,只滿面春風笑著道:“那你還敢回來?”
她推開了他的攙扶,站定正色道:“我只是回來給你報個信兒,有不止一撥人要殺你。這夢粱的城門兒我可還沒進,不算回來。信報完了,我該回青州養傷了。”
“你別走!是我錯了,我不該說那些難聽的話趕你走。”
他驚慌失措,雙手再度搭住她的手臂,只虛虛地攔住,並不敢使勁兒,生怕引起她一絲一毫的不快。
“為何不該趕,我客居府上豈不叨擾?”
她臉上氣色不佳,表情並不好看,滿是冷漠。可心底卻是玩味逗弄似的望著他焦急的神情。她嘴上說著要走,卻並不轉身,彷彿就為了看這個人失措的那副樣子,她便痛快了。
李焉識眸光向著她身後的樹影飄去,只為躲開她的審視,咬著下唇心虛地道:“因為……你是病人,又為我得罪了……”
“再見。”
話未聽完,她轉頭抬腿便果斷要走,背對著他的臉上卻勾起微不可察的一絲笑來。
“因為我捨不得你!”一陣恐慌攥緊他的心頭,他不由自主,飛快地自身後再次緊緊抱住了她,“別走。”
她感受著被箍緊的雙臂,冷笑了一聲,望著眼前曲折遠去的官道,隱隱向著青州而去,冰冷絕情地開口。
“李將軍還真是多情之人。亡妻屍骨未寒便對旁人說這樣的話。當心人設崩塌,一道晴天霹靂劈死你。”
這般戲弄,並非她今晨冒死趕回夢粱的原因。她起先只是想回來告知他,讓一切結束在那一句“有人要殺你”,事了拂身去。
可她聽見那狂亂的心跳,望著那欣喜若狂的神情,她腦子裡又漿糊了,她看不分明瞭,這個人,他到底是逢場作戲,還是情根深種?
若說逢場作戲,又太真,若說情根深種,不過兩面之緣而已。
可自己……不也是隻見過兩回嗎?
她一根根掰開他死死交叉扣緊的手指,又決然掙開他的手臂,轉過頭來冷漠望著他,看見他的恐慌爬上臉,身軀愈發顫動著。
她倏然輕松地開口道:“我只要一句道歉。”
心中重石落地,緊繃的弦瞬間鬆弛,他當即單膝跪地,仰頭抱拳:“李焉識在此認錯。李焉識受梁姑娘救命之恩,不僅未感恩戴德,還心胸狹隘,出言不遜亂點鴛鴦,梁姑娘是胸有大志之人,九天之鳥怎能囿於一屋之內。請梁姑娘賞臉留在我府上,給李某一個報恩的機會。待腿傷痊癒之後,李某再為姑娘餞行。”
她粲然一笑,解下腰間的荷包:“我點了,一共是五十二兩四錢。你既誠心道歉了,這個便還你吧。”
李焉識還想推,可看見她的堅決,又點點頭接過。
“這兒風大,先回去,我為你牽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