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上海沒多久,英楊說要方便。荒木曉得他有話要講,於是吩咐司機靠邊停車。特務要押解英楊,荒木卻道:“我帶他去吧,你們在這裡看著,不許有陌生人靠近。”
特務答允,自在路邊放哨,荒木押著英楊走進半人高的野草裡,回頭看看沒人跟來,便說:“有事嗎?”
“淺間質押了07,你看見了吧?”英楊飛快說:“等我們拿到資料回來,他有可能用07做要挾,要我們立即交出魏青。”
“我們應該怎麼辦?你不會真把07交給他們吧?”
“當然不能!07同我講,仙子有候補組長,是你們共同選出來的,有這事嗎?”
荒木靜了靜,說:“有。”
“07被淺間控制,陳末又被關押在榮寧飯店,必要時只怕要啟用候補組長。”
“可我不知道怎樣啟用候補組長,雖然候補者是我們共同決定的,但接替指令只有07知道。”
“在申報登一則廣告,寫錢先生求租吉屋,兩小間即可,有意者聯絡白司脫路89號。候補組長看見這條指令,會自動接任。”
荒木用心記下,點頭道:“我知道了。”
“從南京回來之後,我們沒有退路了。”英楊說:“我們捋齊思路,第一先保住魏青,第二保證仙子小組未暴露成員繼續潛伏,可以嗎?”
荒木懂他的意思,這是必要時要有犧牲,而犧牲的人首當其沖,無非英楊、陳末和荒木。
英楊神色凝重,眼睛卻澄澈如水,彷彿赴死是平常事,是他早已準備好的。荒木忍不住想起在皖南根據地養傷的日子,那裡很多中國人都有這樣的眼神。
“好的。”荒木用生硬中文鄭重說:“我會努力的。”
南京淪陷後,英楊再沒有去過南京。汽車駛進中山門,他莫名感到壓抑,這城市上空彷彿飄散著揮之不去的血腥氣,甚至連同車的日本人都靜肅了。
英楊想,很多事是有底線的,有人也知道不對,但仍然要去做,人性真叫人難堪。
進中山門不多久,就到了中央醫院。這所醫院建立於1929年,主樓呈井字形,南京淪陷時損毀嚴重。英楊和荒木此行的目標不是這座主樓,是隱身其後的研究樓。
為了掩人耳目,荒木讓隨行特務和司機等在勵志社原址,自己開車帶著英楊去醫院。趕到南京已經午後了,醫院門口有賣蓋澆飯的小攤子,荒木和英楊計劃在這裡吃過午飯,再掏出假冒證件混進去。
賣蓋澆飯的是一對父子。老爹穿件皮圍裙,守著炭爐子炒菜,兒子是個瘸子,戴頂鴨舌帽遮了半張臉,正拐著腿擦桌子送飯菜。
英楊走到爐子跟前,開口說:“老人家!來兩份飯!”老爹顛著爐子問:“皮肚要吧?”英楊聽這聲音耳熟,定晴一瞧不由大吃一驚,正在顛鍋秀手藝的不是別人,正是六爺!
“六……”英楊把脫口而出的話生生嚥下去,道:“要的,面板香腸辣椒都要的!多放啊!我加錢!”
果然最後這句“我加錢”吸引了六爺注意,他撣過一個飛眼來,也略顯吃驚。然而穿軍裝坐在不遠處的荒木很讓六爺警惕,他不敢認英楊,只說:“行,去坐著等吧。”
英楊答應一聲,轉身卻同收碗碟的瘸腿兒子撞個滿懷,把一摞碗稀裡嘩啦撞在地上。英楊忙說對不起,蹲下去揀碗,那瘸子卻俯下身子,低低說:“你怎麼在這裡?”
英楊猛一揚臉,先看見高雲的眼睛。他的卷發被壓在帽子底下,眼神沒了頭發助力,氣勢有所減弱,但仍然戾氣十足。
“你怎麼在這是!”英楊脫口問而出同樣問題。高雲豎手指噓了一聲道:“那個白頭發說要到中央醫院拿資料,六爺被他磨得沒辦法,只好帶他來!”
英楊一聽白頭發,知道默楓在這,不由喜道:“我也是來拿資料的!白頭發人呢?他得告訴我資料在哪!”
高雲壓低聲音道:“我們混不進去,六爺買下這個攤子,只說見機行事。白頭發在四處轉悠呢,誰知他跑去哪裡?”
“沒有他我找不到資料,必須見到他!”英楊急道。高雲收拾好碗左右四顧,輕聲道:“這裡太招耳目,你跟著我來,找地方商量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