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平常不講話的,”英楊低低道:“他嫌棄我是舞女的兒子,拖油瓶。”
這是英家兄弟相處的實情。每每有人提及英柏洲,英楊總是含糊其辭,他不肯承認英柏洲對自己的鄙夷,彷彿只要不說,就不會被發現,英楊依舊是鮮衣怒馬的小少爺。這晚上他向微藍暢開心扉,不止是信任,也因為“賀明暉”。
英楊躺在黑暗裡,嘲笑自己有著“虛榮心”,卻聽微藍在耳邊輕聲問:“英柏洲能夠被爭取嗎?”英楊扭頭望望微藍,屋裡黑,只看見她鑽石似的眼睛,亮晶晶的。
“林想奇是他的神,”英楊說:“如果英柏洲能被爭取,林想奇就能被爭取。”
微藍晶晶發光的眼睛黯淡下去,埋在枕裡睡去了。英楊卻在黑暗裡豎起耳朵,聽著英柏洲的腳步聲上了樓,t又漸漸遠去,直到他的房間門咣得被帶實。
英楊醒來時滿室紅光,天已經大亮。他懵了幾秒,想起微藍應該在的,可屋裡沒人。
剛過七點,她難道又回學校了?英楊忙穿衣下床,胡亂洗了臉奔下樓,剛到客廳就聽見餐室裡有響動。阿芬陪韓慕雪走了,誰在廚房裡?
不會是微藍,她不會做飯。
英楊雖然這樣想著,卻忍不住抱有期望,躡足拐進餐室,迎面卻見著英柏洲,正皺著眉頭坐在桌前喝咖啡。
原來是他。英楊想,忘了他在家。
英柏洲早看見了英楊,見他翻身要走,篤得頓下咖啡杯說:“你等等!”英楊無奈,只得轉回身來:“有事嗎?”
“不要隨便帶人回來過夜。”英柏洲壓抑惱火說:“英家有英家的規矩,覺得不舒服你可以搬出去!”
大清早的,他這語氣惹得英楊不舒服:“什麼叫隨便帶人回來?金靈是馮太太保了媒,我娘定下沒過門的,我的未婚妻!”
“你的未婚妻是你的事,與我何幹?”英柏洲冷冰冰說,端起杯子喝口咖啡。英楊看他的早餐只剩下一杯咖啡,仍舊要拿著少爺氣派,實在不願多搭理。他正要轉身走人,卻有人伸手推他,輕聲道:“讓一讓,別擋著門。”
英楊轉臉,瞪大眼睛看著微藍提著個食盒進來。她把盒子擱在桌上,開啟了掏出一碟米糕,一碟小籠包,一碗杏仁粥,道:“這是福全酒樓的早點,這辰光附近只有它家開門了。”
英柏洲冷冰冰瞅一眼熱騰騰的早餐,鄙夷道:“誰要吃這些?油膩膩的。”英楊更加不爽,一把拖過微藍嗔道:“誰讓你去買早點的?他吃什麼關你什麼事?”
沒等微藍答話,英柏洲已褪椅子起身,說:“究竟是一家人,伺候人的小意殷勤十分拿手。”英楊聽他影射韓慕雪是舞女慣會伺候人,不由變了臉色道:“你說什麼呢?”
英柏洲目不斜視,整整西裝掠過他們出門去了。聽著關門時傳來,英楊皺眉道:“離著十丈遠他都要踩人的,你又何必送上去給他踩?”
“我哪裡知道呢?”微藍也皺眉頭:“本想看看有什麼給你當做早飯吃,他進了餐室,咬定我是請回家替代阿芬的小大姐,吩咐我買這個那個,並不給我解釋的機會。”
英楊聽了更加惱火,咬牙道:“他這是故意的!”微藍瞧他氣到變形,只能勸道:“好了吧,何必為家務事分心呢?”英楊這才罷了,長出一口氣道:“早起看見他真是惡心情。”
微藍於是拖他坐在桌前,把買來的早餐擺好笑道:“他不吃咱們吃罷,免得我白跑一趟。”英楊消了氣,接過杏仁粥來喝了一口,正要說淡了沒味,卻聽著廳裡腳步聲響,薛伯直奔進來道:“小少爺,日本人又來了,你快出去看看罷。”
英楊知道今天淺間有請,於是吞下半碗粥說:“我這就來了。”他擱了粥碗要走,卻又回臉囑咐微藍:“你哪裡也不要去,在這裡等我回來。”
今天來接的又是荒木。與昨晚不同的是,荒木帶了司機來。汽車駛出英家後,荒木問:“小少爺吃早飯了嗎?特高課門口有個攤子,賣很好吃的面點,小少爺如果不嫌棄,可以去嘗嘗。”
英楊那半碗杏仁粥聊勝於無,聽說可以吃早點,當然說好。
車到了特高課,荒木帶英楊吃早飯。所謂好吃的面點是陽春面,醬油湯撒著碧綠蔥花,可以臥個荷包蛋,也可以買只茶葉蛋。
早點攤子生意不錯,幾張方桌坐得滿滿當當。荒木領著英楊和司機走過去,正犯愁找不著座,卻見駱正風翹著腿叼著牙簽,正在東張西望。
“駱處長,”荒木說:“真巧啊。”
駱正風把牙簽拔出來,擠出笑容說:“荒木太君,小少爺,早上好啊。我來辦羅鴨頭送押的手續,已經算早的,不料荒木太君比我更早。”
荒木微笑點頭,點了陽春面和茶葉蛋,老闆送了只小碟子,讓他們自己去鍋裡挑茶蛋。司機正要起身,荒木卻道:“喂!挑茶蛋要選鍋底的,殼要碎的,才能好吃。”
司機嗨伊答應,荒木並不放心,親自帶司機去挑茶蛋。借這機會,英楊道:“駱處長等在這裡,是有話要講嗎?”
“我怎麼知道你要過來吃早飯?”駱正風奇道:“這是巧合好吧?”
英楊聽了笑笑:“那是我多心了。”駱正風吮了會兒牙簽,又說:“不過呢,你託的事我昨晚辦了,那頭回話姓章的跟六爺辦事去了,不在上海。”
英楊一怔,急問:“什麼不在上海?他去哪了?”
駱正風奇道:“你問我啊?我怎麼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