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訂婚了呀。”靜子語氣酸澀問。
“正在籌辦訂婚事宜,等酒席排下來,要請靜子夫人賞光的。”英楊不卑不亢說。
靜子冷冷一笑:“她今天來了嗎?”
她剛問出這句話,恰好微藍與惠珍珍結束了一局。也許是累了,微藍交了球拍與惠珍珍告別,自向英楊走來。
“她來了。”英楊說著,起身迎接微藍。剛剛運動完畢,她臉上紅撲撲的,整個人熱氣騰騰,雖然穿著白衣白裙,卻像面紅旗,獵獵招展於瓦藍碧空。
英楊看她穿著絲襪,約略放了心。他遞毛巾給微藍,卻對靜子說:“靜子夫人,這就是我未婚妻,金靈金小姐。”微藍接毛巾的手微微一滯,隨即不動聲色道:“靜子夫人,您要玩球嗎?”
“我老了,玩不動了。”靜子摘下墨鏡,望著微藍笑道:“金小姐真漂亮,可又帶著奇特的氣質,像秋日墨菊,清苦柔韌。”
“靜子夫人去過南京嗎?”微藍也笑道:“雞鳴寺前春日櫻花柔媚非常,很合您的氣質。”
靜子搖頭:“我沒有去過南京。既然金小姐說好,日後去看時,要請金小姐做個向導。”
“那沒有問題,我隨時聽您招喚。”
在英楊的印象裡,微藍從不這樣口齒伶俐,除了應酬馮太太和韓慕雪,微藍向來少說一句是一句。她對答如流的,並不顯得大方,反落了形跡,聽著很要強。
靜子極老練,見微藍這樣反倒寬容了,微笑道:“金小姐很熱吧?喝瓶汽水休息休息。”
微藍聽了,順手取瓶桔子汽水遞給英楊,那樣子像是提醒靜子,英楊慣常伺候她。靜子越發好笑,格格笑著招手道:“金小姐,我有句私密話同你講。”
微藍不知何意,只得附耳過去。靜子便向她耳邊說:“你今天穿著藍色內褲罷?”微藍一怔,靜子又笑道:“白裙子太透了,勸你快去換了罷!”
微藍剎那紅透雙頰,一聲兒不言語就走。英楊忙拉住了問:“急慌慌的去哪?”微藍勉強笑道:“這身球衫汗濕了,之前穿來的旗袍也弄髒了,我要回去換衣裳。”
英楊會意,知道她藉故要溜,配合著說:“那麼你去找張七,他會送你的。”微藍點頭答應,急匆匆走了。
等她的身影消失,靜子笑而搖頭:“真是小女孩!沒想到你變了口味,喜歡毛燥燥的小丫頭。”
“我早就說過,人是會變的。”英楊順口說。靜子微然一笑,並不接話。英楊忽然不安心,無話找話道:“淺間課長呢?怎麼你獨自過來?”靜子道:“他同杜主任在書房閑談。說來好笑,男人們怕曬躲在屋裡,女人卻在日頭下揮汗如雨。”
英楊敷衍著笑笑,抬腕看看錶,十一點十分。從這裡到特高課要半個鐘頭,但願微藍能趕上。他下意識用指尖點著表面,滴滴答答敲著,引得靜子扭過臉來看,問:“你有急事嗎?”
“沒有!”英楊脫口道:“我能有什麼事?”
“到上海我才知道你是少爺,”靜子道:“在伏龍芝時,我以為你是窮學生,曾經很憐憫你。若知道你這樣有錢,那時候要討些值錢的禮物,也好做個念想。”
英楊默不吭聲,靜子又說:“因此我很佩服自己,喜歡你只是喜歡你這個人,與其它無關。”英楊眉尖微皺,沒等他反駁,靜子又說:“你在伏龍芝時批判日本文化,說日本人追求唯美,像陰森森的強迫症患者。可我們嚮往的感情是澄澈的,沒有絲縷雜質的美好,而你們中國人,感情裡的雜質太多了。”
“我什麼時候批判日本文化了?”英楊不悅:“只是個人感受!我並非文化批評家,您不必將我的話當真!”
“你生氣了?”靜子微笑道:“被我說中了痛處罷?我打聽了金小姐的出身,父母雙亡,家境貧寒,靠著給馮其保的女兒做家庭教師搭上了你,你說這份感情裡能有幾分真情?”
“靜子夫人,隨意揣測別人是不禮貌的。”英楊剋制情緒,盡量平和說。
“這不是我的揣測,這是人類的偏見,”靜子仰起修長的頸子,像只驕傲的天鵝:“你也有偏見,總覺得應該為自己的國家服務。”
“如果你認定我和從前一樣,現在就可以抓捕我。”英楊忍無可忍:“不必時刻含沙射影。”
靜子嘆了一聲,像在感嘆英楊迷途不返。“你陪我打場球吧,自從離開你,我很久沒碰網球了。”她說著沖英楊笑笑:“一局定輸贏,你贏了,我再不提往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