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我也不是小少爺,不過沾英家的光罷。”
“那麼你拒絕她是為什麼?”
“因為執唸啊,”英楊自嘲著笑笑:“說什麼間諜沒有國籍,不是為了祖國,我幹嘛要做間諜?左小靜見我態度堅決,開始打感情牌,她說本可以在蘋果派裡下毒,把波耶夫被殺推在我身上,她沒有這樣做,因為對我有感情。”
微藍想了想說:“這是實話。”
英楊想,可能只有女人懂得女人。這麼多年了,他認定左小靜的感情是幌子,用來騙人的,可微藍說她是真心。
“換了你也會這樣嗎?”英楊忍不住問。
沉默了一會兒,微藍誠實的說:“我能做的,是盡量不去愛上敵對陣營的人。”
床頭燈放出暈黃的光,只照亮微藍的半張臉。英楊的拇指拂過她纖長的睫毛,若有所思道:“也許我不能原諒的正是如此,她可以忠於她的祖國,忠於她的黨派,忠於她的選擇,但她也可以離我遠點。”
微藍笑了笑,岔開話題問:“左小靜就是山口的姐姐嗎?”英楊點頭:“我在蘇州偶遇山口才知道,左小靜本姓山口,是山口靜子。可我今晚剛剛得知,左小靜的新身份是淺間三白的夫人,淺間靜子。”
微藍驀然張大眼睛,嘩得坐起來說:“淺間三白還有夫人!你不是說他,他,他……”
“我怎麼知道為什麼呢?”英楊沒好氣道:“聽駱正風說,枕頭阿三在南京湯泉招待所伺候高官夫人,得了這方面的毛病,痛恨女人。”
微藍迅速從八卦震驚裡冷靜下來,約略尋思道:“你現在很危險,最好能立即撤出上海。”
“我走很容易,”英楊嘆道:“在蘇州遇見山口我就可以跑,可是我跑了太可惜。我的戰場就在大城市,就在敵後潛伏,我跑到根據地去能做什麼呢?”
“可是現在……”
“我留下不走,就是迷惑敵人的第一步。把這塊硬骨頭啃下來,上海情報科的潛伏能開啟新局面。我不想做碌碌無為的諜報員,只接收命令完成任務,我的野心很大的,你摸摸這裡。”
英楊拉著微藍的手,貼在胸膛之上,輕輕問:“聽見了嗎,它有很多抱負要實現呢。”
微藍能聽懂這句話,他們說到底是同樣的人。短暫的沉默後,微藍說:“你可以考慮利用靜子的感情。”英楊怔了怔:“你不是說要有節操嗎?”
“這話是說給我聽的嗎?”微藍笑問。英楊有點冤,他認真這樣想的。
第二天早上六點,天剛大亮,英楊就被樓下嘩嘩的沖水聲吵醒。他惺忪睡眼上露臺,見六爺站在草坪中間,夾著水管子威武澆水,晨起草葉還帶著露珠,幹嘛這時候澆水真讓人費解。
英楊打著呵欠回屋,微藍也醒了,坐在床上說:“我娘最喜歡這片草坪,因此爹爹伺候的過於精心了。”英楊聽了感嘆:“見了你爹爹,才曉得什麼是鐵漢柔情。”微藍也笑道:“我爹常說習武之人講究三個字,誠、信、義,娶妻也是這樣,瞧準了就不能朝三暮四。”
英楊便坐在床邊,捏了微藍下巴笑道:“這是借你爹爹敲打我呢。”微藍躲開他的手,不屑道:“我做什麼敲打你?前有靜子夫人,後有林奈小姐,這還沒有瞧準呢。”
英楊“喂”了一聲,微藍已經翻身下床去洗臉了。
等洗漱罷了,英楊先下去吃早飯。衛清昭等在餐室,轉著鐵核桃想心事。見英楊下來了,便把粥碗推一推道:“坐,吃早飯。”
英楊諾諾坐下,剛舉起筷子,衛清昭咳一聲道:“你父親去世之後,家中諸事可是你大哥主持?”英楊不明其意,愣了愣道:“我大哥長年在香港的,新近剛回上海。您……是有生意要同他做嗎?”
“我做什麼生意!”衛清昭嗤之以鼻,罷了又道:“眼下都說新社會了,要講文明,我們也不好總按舊規矩來。不過呢,你同蘭兒沒些名份,就這樣住在一起……我們究竟是女孩子,很不方便啊!”
英楊臉上一紅,分辨道:“不是的,我睡沙發的!”
“我家裡有客房,”衛清昭不高興道:“不必小少爺來睡沙發。”
英楊無話可說,低頭不語。
“你知道蘭兒的,我橫豎管不了她,她若認定了你,我自然是答允的,只是你倆的事要辦得風光,哪怕是個訂婚呢,也不至於叫人笑話了。”
英楊老實聽著,連連答應,只說回去找韓慕雪商量了就辦,衛清昭這才放心。
英楊吃罷早飯出門,直奔特籌委,他今天有兩件重要事,一是設法與大雪聯系,把默楓的事彙報上去。二是要打探些口風,看高雲的事有沒有破綻可入手。
他到辦公室先找張七,讓他跑一趟錦雲成衣鋪,只說是韓慕雪做衣裳欠得鈔票,要他把鈐了火漆的信封交給史老闆。
因張七不是組織的人,英楊並不想他接觸大雪,但事情逼到了眼前,送封信也不算越界。信裡內容簡潔,不過是幾張鈔票付成衣的錢,又約大雪中午在雲客來小聚。
打發走張七,英楊在肚子裡預習幾遍說辭,打算找駱正風碰碰運氣。他剛開啟門,便見湯又江站在門口,舉著手做扣門狀。
英楊怔了怔,問:“湯秘書?您有事嗎?”
“英主任,”湯又江擠出笑容來:“杜主任請您現在去他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