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流螢
走出靜子的房間後,百樂門的酒會變得索然無味。英楊心不在焉坐在吧臺前,看著眼前旋轉的彩燈。它把五顏六色的光斑投在地板上,照耀著尋歡的人群。
鶯歌猶盛,燕舞正濃,這裡與戰爭是兩個世界。
英楊想起鷂影崖上的焦屍,想起福泉山勞工營笨重的柵門,想起微藍身上的傷,想起尚未眼見的,被命名為梅蘭竹菊的四個木籠。
真魔幻。
他露出嘲諷的笑意,眼前驀然一花,有人坐在他面前,是淺間三白。
英楊面無表情,淺間卻像做錯了事,不好意思的笑笑:“小少爺,我們很久沒見了。”
“沒記錯的話,上週新政府開會,我們在二樓禮堂樓梯間見過。”
淺間臉上放光笑道:“難為小少爺記這麼清楚。”英楊自悔失言,低頭撥拉杯子不說話。
“見到靜子,小少爺也許會對我有誤會。”淺間輕柔說:“可是做我們這行,有家庭會贏得更多信任。”
英楊望了望他,沒有說話。
聽淺間這樣講,英楊判斷靜子沒有說出實情。那麼他可能有兩個機會,一是利用靜子對他的感情,二是利用淺間對他的感情。
但英楊兩條都不想做。
共産黨人的情報機構要有節操。
微藍這句話像根釘子釘在他心底。他不想出賣感情,不想出賣氣節,他是極傳統的中國男人,骨子裡留著魏晉遺風,餓死事小失節事大的。
但他的老師波耶夫反對此類論調。波耶夫主張認清現實,主張特工要服從需求,盡可能利用一切人和事。
在理智上,英楊知道波耶夫是對的。在感情上,英楊偏向微藍的觀點。
他瞬間決定留取清白,因此正色道:“淺間課長您誤會了,您的家事與我沒有關系,有家庭太正常了,這不需要解釋。”
淺間滿腹柔情被他懟回來,尷尬著沉默了一會兒,輕聲說:“小少爺,有些事我願意相信是一個樣子,我不願相信又是一個樣子。”
英楊拿不準他指的是什麼,是上次沈雲屏的偽證,還是這次靜子的危機。看他擺出無辜樣子,淺間笑了笑:“我去過夢菲特了,沈三公子的名號的確在黑板上,不過收取小費的夥計告訴我,小少爺和沈三不熟悉。”
英楊的心忽悠一蕩,淺間又道:“沒有人是孤島,你活著就會有聯系,有聯系就會有馬腳,你能躲一個月兩個月,你躲不了一年兩年。”
他說罷飲盡杯中酒,把杯子重重頓在吧臺上,站起身彬彬有禮道:“如果換作別人,我早讓他下大獄了。你知道的,中國人是我指尖塵末,可以把它吹走,也可以把它碾得更碎。”
他說完留下威脅十足的一瞥,轉身走了。
英楊留在那裡,晃動著玻璃杯,看著淺茶色酒液映著飛快變幻的彩燈,忽然感到滑稽。
淺間用沈雲屏威脅人呢,他不知道靜子才是英楊最大的威脅。
英楊丟開杯子,懶得做告別應酬,走出了百樂門。可沒等他鑽進汽車,就聽見山口在身後喊:“英楊先生,請留步!”
英楊快窒息了。這夫妻倆輪番上陣,什麼時候能消停?他帶著三分不耐煩回過身,只見山口逆著百樂門閃爍的霓虹而來。
“英楊先生,靜子夫人請您去一下特高課。”
英楊心裡一緊,他不再說“我姐姐”,改成官方的“靜子夫人”,難道今晚就要動手?英楊並不意外靜子的狠毒,他只是有點遺憾,微藍還在複興西路等他,等著聽“山口姐姐”的往事。
“現在嗎?如果不是急事能等到明天罷?我家裡有點事,等著我回去。”
山口沒有回答,他眯起眼睛射出幾點寒光,冷冷看著英楊。英楊只得開啟車門,說:“山口少佐,坐我的車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