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上門
微藍宿舍前的梔子開了。幽香浮動在夜色裡,遠遠伸出無形小手,彈撥勾人。英楊滿足的站在花壇前,無論如何,他總算看到這一季的梔子花開。
除了梔子,微藍的畫作也極有進展。那片朦朧可疑的綠真是草原,小草初具形狀,鉛灰山脈在遠處延展,但彷彿禿著頭。
英楊想,也許微藍要畫雲霧,讓這山看著氤氳生光。總之是女孩子的偏愛,草原啊,遠山啊,雲霧啊,做著夢似的,輕柔奇幻。
微藍這樣的女孩也有夢?真叫人喟嘆。
見他在畫架前駐足良久,微藍不由問:“你也喜歡畫畫嗎?”英楊回過神,抄著褲兜笑道:“正因為我不會,所以才嚮往。”
微藍浮起淡淡的敷衍的笑,讓英楊意識到他該告辭了。臨別前英楊答允,三天之內給微藍迴音。
之後英楊愉快回家,阿芬見到他就說:“小少爺今天這樣開心的。”
“我開心的很明顯嗎?”英楊心虛。
阿芬往他臉上認真看看:“很明顯,你一直在笑。”
英楊有意識的板了板臉。喜怒形於色不好,按俄國教官的說法,練就撲克臉才是上上策,比如英柏洲。要麼學學展翠堂的青衣人,用三角巾遮面也不錯。
想到青衣人就想到成沒羽。英楊對他充滿好奇,也很有好感,有空該去拜見十爺,也許能見到成沒羽。
無論怎樣,英楊的心情十分愉悅。他很久沒有這樣愉悅了,快樂像泉水從心田湧出,蕩漾在臉上。
他哼著歌往樓上去,電話卻響了。英楊駐足,倚著樓梯聽阿芬接電話。果然,阿芬很快跑回來說:“小少爺,你的電話!”
應該是滿叔,英楊想,來通知我見大雪的時間。
電話的確是滿叔打來的。他用暗語通知英楊,大雪來滬提前了,明天下午三點,在福建路附近的左登巷,有間錦雲成衣鋪,大雪在那裡等英楊。
“我去了說什麼呢?”英楊問。
“他看過你的照片,會叫你的名字。”滿叔說。
英楊還想問什麼,又怕電話裡不方便,只是說好。他的快樂因為這個電話打了折,新領導來了,英楊有點發怵,他還能不能幫助微藍。
按照紀律,英楊的行動必須上報,即便幫助來自延安的社會部特派員,也要得到負責人的允可。
英楊不怕上報,怕的是上報之後被駁回。他有奇怪的感覺,時常掛著紀律的微藍,其實最不按章程。比如啟動71號保險箱,比如鋤殺立春,比如一邊說著節操一邊犧牲色相把藤原推進陷阱……
還有這次找英楊幫忙過七號碼頭,從組織程式上可以嗎?英楊憂心忡忡。
第二天下午三點,英楊應約到左登巷,找到錦雲成衣鋪t。這間鋪子門面不大,用著西式櫥窗,裡面站著一男一女兩個木偶,男的穿灰西裝,女的穿黑底紅花絲絨旗袍。
樣式老舊,做工粗垮。
成衣鋪左邊是店堂陰暗的小飯館,右邊是煙雜店,對面是兩層樓的旅社。
英楊摸摸下巴,覺得這裡還挺熱鬧。大隱於市,是個不錯的聯絡點。他推門進了成衣鋪,裡面採光不好,左邊掛一溜成衣,右邊是垂著軟簾的試衣間,中間一隻大平臺,老闆正伏在上頭,用粉筆在布料上勾勾畫畫。
聽見門響,老闆回過頭來,推著眼鏡框沖英楊笑笑:“先生做衣裳啊?”
英楊有點不知所措。不設接頭暗語也是暗號的一種,他不敢亂接話。果然老闆瞧他沉默,反倒笑笑問:“你是英楊吧?”
英楊忙站站好,恭敬道:“是。”
“我們裡面談。”老闆言談溫和,把脖子上的皮尺取下來,揭開屋角的藍布簾說:“跟我來。”
經過窄長過道,老闆推開盡頭一扇小門,拉亮了電燈。這屋子極小,只夠放只八仙桌,圍著四隻條凳。老闆請英楊坐下,給他倒了杯開水。
“穀雨同志,見到你很高興。”老闆熱情說:“我姓史,叫做史雲深,我的代號是大雪。”
大雪非常符合共産黨人的形像,眼睛明亮,態度和藹,待人親切,甚至他言談間制式化的習慣讓英楊迅速想到微藍。
“他們受過訓練,習慣這樣開展工作。”英楊想。
他於是欠身行禮:“您好,大雪同志,很高興見到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