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務已經結束,何必枉念斯人?
正如駱正風所說,調查矛頭從延安或重慶轉移到英國或美國。甩鍋成功的特籌委很快退出“關於藤原加北被刺事件的調查”,不多久,聽說特高課也脫手了,此事正式移交日本軍部。
訊息傳下來,駱正風興高采烈,提心吊膽的英楊也鬆了口氣,覺得這事算告個段落。
這幾天駱正風擺足樣子,全城通緝孔慶貴,弄的英楊幾天不敢回家,夜裡在會議室搭個行軍床湊合。韓慕雪頭回見兒子奮發事業,打發司機來送衣裳送吃食都叫英楊攆回去了,韓慕雪這才收回母愛。
除了韓慕雪,第二個關心英楊不回家的是林奈。考慮到林奈情緒不穩定,以免刺激到她亂說話,於百忙之中,英楊還是按約定見了林奈。
在海風俱樂部,再次聆聽林奈對當時情況的誇大敘述後,英楊除了略酸也沒什麼情緒。非常時用非常法,不過是讓日本人搭搭肩摟摟腰,也沒什麼吧。
然而林奈從他的無精打採和一言不發裡得到錯誤訊號,以為自己“策反”成功。眼看金老師能從英楊的生活裡劃掉了,她心情大好,吮著橙汁約英楊去郊遊。英楊把特籌委的差事拖出來擋駕,說自己忙的很,沒空郊遊。
林奈極度失望,責備英楊同英柏洲一樣,去給日本人做事。英楊不願多作解釋,寧可叫林奈誤會。林奈卻捨不得誤會,說:“撞到我那天,非讓你送我回家曉得為什麼吧?”
英楊說不知道。林奈便道:“你還記得張七罷?我看你肯扶他坐汽車,又替他周全黃包車,還陪他進醫院看醫生,我想你和別人不一樣,是個可靠的人。”
英楊沒提張七已經在行動處上班了,只覺得林奈欣賞自己的點很奇怪,讓受傷的黃包車夫坐自己的汽車很特別嗎?
“你像我哥哥,”林奈又說,很認真:“很像很像,他和你一樣,看著是個少爺,其實不是。”
英楊驚訝林奈竟能看透他的偽裝,一時間不敢多話。林奈招手要英楊靠近些,用氣聲問:“你喜歡共産黨嗎?”英楊嚇一跳,白著臉說:“你爹爹,你柏洲哥哥,還有我,吃的是什麼飯你曉得吧?”
林奈滿臉失落的點頭,英楊壓低聲音斥道:“曉得你這樣亂講話?”
“我亂講什麼了?我講你是共産黨了?”林奈不服氣:“不過問你對時事的看法,幹什麼慌成這樣子?”
沒等英楊回答,林奈嘀咕道:“我哥哥就是共産黨,我也沒你這樣慌。”
英楊以為聽錯了,忍不住問:“你說什麼?”
“我哥哥林可就是共産黨,他在太行山,聽說是什麼政委,可厲害了!”林奈的小臉放出得意的光。
“你……你爹爹知道這事嗎?”
“知道啊,”林奈無所謂:“他又沒什麼辦法,總不能上太行山把我哥捉回來。哎,你知道我爹最恨中統軍統吧,他們抓著我哥做文章,前些年差些逼死我爹爹!”
所以林想奇和重慶翻臉如此爽快。英楊在心裡感嘆。
“那你同柏洲哥哥說起過嗎?”英楊又問。
林奈搖了搖頭:“我哥是我爹最大的心病,不讓我告訴別人。所以,你也要替我保密啊!”
“你也是奇怪,這樣的機密做什麼告訴我?”
“我想我哥哥,很想很想,”林奈說著用手捧住臉,眼睛亮晶晶看著英楊:“你和他太像了!我想上太行山去找他!”
英楊不知該說什麼,只能恐嚇:“你這想法太危險了!t這事不要再提起,你曉得特籌委每個月都有指標吧?捉不夠抗日分子,要拿你這樣沾邊的去抵數!”
“如果有一天,我也加入共産黨了,你會抓我去抵數嗎?”林奈並不害怕,閃亮著眼睛問。
英楊沒有回答,叫來服務生算賬。林奈說:“咦,我的橙汁還沒喝完呢!”英楊丟下鈔票冷淡說:“莫談國事聽過吧,做不到別約我出來!”
刺殺藤原案移交給軍部之後,特籌委恢複正常。駱正風判斷安全,批準英楊回家,從秋葦白刺殺藤原那晚算起,已經過去十天了。
英楊到家後,阿芬說射擊俱樂部有位滿先生來了三次電話,讓英楊給他回電。
為防意外,英楊驅車去郵電局打電話。接電話的是滿叔,約他在新地址見面。新地址仍是弄堂房子,在吉祥裡,門牌改作23號,門也不再是黑漆門,換成斑駁剝落的紅漆門。
見了面,滿叔嚴肅問英楊這十天哪裡去了,為什麼和組織失聯。英楊把刺殺藤原始末以及打進行動處的事講了。滿叔沉吟一時,批評道:“英楊,你畢竟是上海情報科的人,不要和延安社會部走太近,她的底細你不清楚!”
英楊想,延安來的特派員有什麼底細不清的?可他不反駁滿叔,反正微藍是過去式了,沒什麼好爭論的。
立春變節報到江蘇省委,要求英楊寫出詳細報告,省委判定後再上報。處理結果下來之前,由滿叔暫代上海情報科負責人,這在英楊意料之中。
見面結束,英楊告別滿叔出門。他走出弄堂又回頭看,弄堂細窄幽長,地上汪著水,天上飄著衣裳,沒有盡頭的曲折著。
英楊忽然覺得疲憊。
日本人沒有走,中國還是這樣子,他追尋的那束光遙不可及,而身邊剎那的閃亮又消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