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月很長嗎?也就90天啊。”
微藍想,這90天裡會憑添出多少故事,又要增加多少首尾,只怕越來越難抽身。她一時找不到離開的理由,只能說:“有錢人家的少爺,換女朋友要90天這麼久嗎?”
英楊被問住了,滿腹冤枉無話可說。既然無話可說,那就不說了。
“行了,早點休息吧,我要回去了。”英楊站起身:“臥室櫃子裡的東西都能用。新的,沒人用過。”
微藍沒說什麼,送他到門口。英楊又叮囑:“明天早上我來接你,送你回學校。我沒來你千萬別出門,明晚的行動是重中之重,這時候橫生枝節都沒必要。”
微藍虛心受教,說:“好的。”
聽著英楊的腳步聲越來越遠,漸漸消失不見,微藍又奔到視窗,看著他從門廳裡出來,走向停在路邊的汽車。直到英楊徹底消失,她才離開窗子。
舒適整潔的公寓,燦亮的水晶燈,溫暖的橡木地板,這些讓微藍恍惚,彷彿戰爭勝利了,苦日子到頭了。
她坐回沙發,看著空著的扶手椅,英楊彷彿還坐在上面,像平安世道的遙光,引著微藍嚮往。
等紅旗插得遍了,她能不能擁有這樣的地方,守著這樣的人,再沒有任務,有的只是瑣碎日常。
英楊今晚明明是鬧著意氣的。這樣的意氣不該影響微藍,她有的是壓制辦法,可她選擇了縱容。她有藉口啊,刺殺藤原是多麼重要的事,可這藉口無人相信,她自己都不信的。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微藍扳起食指,撫摸側面圓圓的槍繭。好像從踏進靜怡茶室就不一樣了,不,還要早,是在花園咖啡廳。
她知道英楊不會接受馮太太做媒,可她也看見英楊努力周全。一個人沒有目的,卻能夠方方面面照顧到,這讓微藍有了奇怪的安全感。
在亂世裡,在詭譎的敵我鬥爭中,安全感是多麼奢侈的東西。它本就不該出現。
微藍嘆口氣,揹著手在公寓裡散步,從客廳走到臥房,看著柔軟的鋪著青灰色綢緞被褥的雙人床。她走過去開啟床頭燈,又關上了,回身開啟櫃門。
一套淡粉色的女式睡衣整齊的擺放著,前襟繡著一對粉綠淡黃的彩蝶。她伸手去摸 ,可是手指好糙啊,摸得綢面刺刺拉拉的。微藍黯然收回手。
她從櫃子裡拿了毯子,回到客廳在沙發上和衣躺下。閉上眼睛了又起來,去關上水晶燈。窗外映入路燈青白的光,微藍在這光裡縮了縮身子,她忽然想逃離上海,越快越好。
她還是慢慢睡去了,夢裡仍有清楚的意識。彷彿是從絕高的地方縱身躍下,風把她的裙子揚起來,像撒開雪白雙翅的蝶,墜向無盡的深淵……
微藍猛得醒了,在黑暗裡睜開眼睛。她不得不提醒自己,人總要面對現實。
英楊一夜輾轉,熬到天矇矇亮,再也躺不住坐起來。窗外是暗藍色的天,盡處一道光亮猶豫著不肯沖破黑暗,彷彿天意有示,要人間歷練刀光。
他穿衣下樓。今天實在太早了,阿芬還沒起床煮咖啡,英楊從冰箱裡淘了點東西,急急忙忙出門。
行駛在空寂無人的清晨街道上,英楊想微藍會不會偷偷溜走。他對微藍沒把握,這個看上去柔弱的特派員能量十足,做出什麼事來都不奇怪。
等他開啟公寓門時,微藍還在。她已經起來了,昨晚用過的毯子收進櫃子裡,無論是沙發還是床都沒有被睡過的痕跡。
英楊感嘆著問:“你不會在屋裡站了一夜吧?”
“當然不會。”微藍可能沒睡好,臉色有點白,人也不大精神。
“要喝咖啡嗎?我家裡的咖啡絕對正宗,舶來品。”英楊邊說邊去廚房,開始煮咖啡下面條。微藍靠著門框,怔怔看著他忙碌,過了一會兒說:“學校食堂可以吃早餐的。”
“在哪裡都是吃,我也要吃的。”英楊頭也不回說著,往煮開的水裡打了兩個雞蛋。
他把西裝留在客廳裡,穿著霧藍色細條紋襯衫。襯衫料子上乘,做工也講究,被熨得挺括括,根本不適合廚房。唯其如此,這個穿襯衫的背影才讓人安心。
微藍倚著門,和英楊隔著兩米以上的距離,仍能聞到他身上散發的,淡淡的古龍水味道。她想起身邊某個戰友對英楊的評價:徹頭徹尾的小少爺。
徹頭徹尾的小少爺,堅定的共産主義戰士,哪個才是英楊的偽裝呢?他們是一群行進在黑暗甬道的人,前方有光,也僅僅只是前方有光,在追光的路上,有多少的岔路陷阱斷崖根本無人知曉,他們追著光向前走,在黑暗中曾經握手的人可否絕對信任也無人知曉。
微藍出著神,英楊已經弄好早餐。香噴噴的臥了雞蛋的陽春面,還有香噴噴的熱咖啡。
“加幾塊糖?”英楊問。
微藍露出一絲窘迫,飛快說:“我不習慣喝這個。”
“那麼還是龍井茶吧。”英楊起身去泡茶,又說:“我今天去買鐵觀音。”
“不用了!”微藍立即拒絕:“我以後不會來了!”
英楊拿茶葉的手頓了頓,但他沒有就此爭論,接著泡好茶遞給微藍,坐下來大口吃面條。
吃完早飯英楊送微藍去學校。快到校門口時,英楊說:“你準備好了給我打電話,我來接你去餐廳。”
微藍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