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滿叔,他終於又有一個實實在在的同志了,看得見摸得著,不像立春只是個代號。只是很遺憾,立春的事解決之後,微藍就會徹底消失,連這個代號都不複存在。想到這一點,英楊未免心緒不佳。
就在他胡思亂想時,滿叔終於打完電話回來了。他剛進門英楊就迎上去,問:“怎麼說?”
“我沒有告訴他你要見他,”滿叔簡短說:“我只說有重要情況,他同意來見我了!”
英楊很滿意滿叔的靈活處理。在老火時代留下的諜報員裡,滿叔是令人信服的。他沉穩自律,始終與大家保持距離,不會與誰肝膽相照,也不會與誰反目成仇。
“太好了,那我們走吧!”英楊說著要去拿箱子,卻被滿叔制止了。
“我們不用走,他到這裡來。”
“他到這裡來?”英楊吃驚問。
“是啊!怎麼啦?”
“不!沒什麼!想一想他來這裡挺好的。”英楊腦子裡飛快旋轉,問:“他到這裡來大約要多久?”
“其實我也不知道他的公開身份,我只見過他這個人。”
“嗯……他和你見面時都穿什麼衣服?”
“舊式長衫。一年四季都是舊式長衫,戴著眼鏡,像個教書先生。”
像個教書先生。英楊的圈子裡沒有這樣,他認識的教書先生就是微藍。
“那好吧。”英楊順從說:“不用出去也好。”
“你帶槍了嗎?”滿叔忽然說:“把槍交給我。”
英楊狐疑著看他,滿叔笑道:“你不要誤會。三級聯絡制是上海站現在的規矩,我今天壞了規矩,這是為了工作,但該守的紀律要守。”
“見立春不能帶槍嗎?”
“對。他每次來,我們都要把槍放在院子裡,再進屋談話。”
英楊越發覺得立春不像自己人。
“這是為什麼?”英楊笑起來:“他怕你暗殺他?”
“我之前也有過看法。但立春同志說,上海的鬥爭異常複雜殘酷,我們要學會在事實上有戰友,在意識上沒有戰友……我覺得他說的挺有道理。”
英楊有點明白立春為什麼選擇滿叔做中樞聯絡人。滿叔始終保持理智,只有道理能打動他,人情並不能,他應該很信奉俄國教官的“無感情論”。
想想也有意思,他們為共同的理想奮鬥,卻對信仰有不同的理解。英楊前幾天看一本英國雜志,上面講到北極光,說極光是絢爛莫測的,它的顏色豐富到無法形容。
這才是信仰的真面目吧。
“你是第二個特別喜歡談論紀律的人。”英楊由衷說。
“第一個是誰?”
英楊說:“是我女朋友,我娘給我找的。她是個老師,同我講話彷彿在給學生布置作業,一板一眼。”
“……,英楊啊,你這女朋友是當真的?”
英楊沒懂,奇道:“女朋友嘛當然是真的,做什麼要弄個假女朋友?”
“那你要向組織報告啊,”滿叔正色道:“這可是大事,不經批準,這女朋友不好處的!”
英楊想起來,在根據地短訓時聽說過這事,特別是搞地下工作,不經批準戀愛會帶來隱患。
滿叔看他臉上陰晴不定,曉得女朋友的事八成是真的,不由嘆道:“要我說你就不該交女朋友。你那個環境裡,能攀扯上的十有八個都是敵對陣營,再扯上感情的事,豈非給自己找不痛快?”
英楊勉強笑笑:“你說的對,但我娘她,哎……”
“那麼這樣,我拿表格來你填一填。等立春來了順便彙報這事,他若同意了我再給組織上打電報。”滿叔說著,轉身往樓上走去。
英楊獨自站在客廳裡,反手摸摸後腰掖著的槍。這把槍交出去,他該怎麼動手呢?微藍應該在附近,可她怎麼進來幫忙?
滿叔很快下來了。他左手拈著一張表格遞給英楊,伸出右手說:“槍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