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節惜別花完)
明治二年,五月十八日。於去年十二月十五日在蝦夷北海道)建立蝦夷共和國的榎本武揚等首腦,窮途末路下終於獻城投降,短暫存在的“蝦夷共和國”宣告滅亡。這是戊辰戰爭的最後一戰,至此歷時一年半的內戰,以德川幕府及其殘餘勢力的徹底失敗、明治新政府的勝利而告一段落。
對於一開始就選擇避開戰爭的涑雪而言,這一切的結束並沒有多大的改變。只是周圍的鄰裡鄉親人人興高采烈,四處通告明治政府統一全國,年輕的明治天皇如何年少有為並頒布了一連串新的政策上安邦下撫民,眾望所歸的新政府一時間受盡追捧,歌功頌德。
涑雪大清早就去購買了足夠的食材,然後一聲不吭地鑽進廚房鍋碗瓢盆行動起來。涑雪難得盡心準備一頓豐盛的早餐,當她從廚房走出來時,侯爵已然安靜地倚坐在桌旁,一手託著土黃色的茶杯,嘴唇上還殘留著一抹瀲灩的水色。
見她端了碗勺出來,雋逸優雅地男人放下杯子轉頭看她,烏黑的眸子在朝陽的光照下眨了眨。他換下了近幾年來常穿的那些樣式寬松秀美的和服,穿著一身熨帖他秀頎身材的襯衫西褲,灰藍色的大衣撐著他寬闊的肩膀和線條流暢的脊背,露出的白色袖口上別著金燦燦的薔薇袖釦,低調中多了幾分奢華。
涑雪不由地多看了他幾眼,這幅裝扮明明與他最初的模樣無甚差別,她卻下意識地感覺總有些地方迥然不同了。
“嗯?這是什麼?”侯爵饒有興致地望著她,指了指涑雪放在桌上的湯碗。
“哦,是紅菜湯。”涑雪頓然將注意力從侯爵的身上收回,訥訥地答道,“在我小時候生活的地方,很普遍的一道菜。”
侯爵拿起湯勺舀了舀碗中絳紅色的湯汁,其中的牛肉片、紅菜頭、西紅柿、捲心菜、胡蘿蔔、口蘑這些豐富的食材出現在熱氣騰騰的碗裡。侯爵慢條斯理地舀了一口湯,雖然嘗不出味道,卻能聞到帶點酸味的蒸汽湧入鼻腔,還有那溫熱的湯汁流過食道撫慰了饑餓的胃。
“挺好。”男人翕動著蝶翼般的眼睫,和煦地淺笑著。
“我再去拿別的。”將自己的視線從侯爵身上挪開,涑雪快步跑回廚房,再走出來時懷裡捧了一疊蒸籠。
她在侯爵對面坐下,將手中的蒸籠一層層地擺開,或乳白或軟糯或香甜的糕點精緻可愛地露了出來,她一一細心指認,“這是糯米餈,紅豆糕,杏仁酥,布林餅。”
涑雪將最後一籠蒸籠推到他面前,幹淨地紗布上正鋪著一顆顆黃褐色的梧桐子,冒著嫋嫋的熱氣裂開了一層外殼,有一股樹木的清香影影綽綽飄散在空氣中。
“上次你帶回來的梧桐子我蒸熟了,你可以帶走。”涑雪知道侯爵今天就要啟程坐船離開和國,她是頭一次為除了自己以外的人準備口糧,也盡量負責地仔細考量了一番,只是侯爵的喜好她素來捉摸不透。
“咖啡果沒有了,這個就先將就一下吧。”涑雪斟酌著補充了一句,畢竟除了咖啡以外她還沒見侯爵對哪種食物情有獨鐘過。
早已看懂了她思量的侯爵並不說破,只是伸出修長白皙的手指在另外幾個蒸籠邊緣流連忘返,溫聲詢問:“那這些是?”
“這些?”涑雪不明所以地看了看那些都是按她喜好的口味做的糕點,說道,“當早點吃,剩下的我帶走。”
侯爵滿意地起筷,夾了一團軟嫩的糯米餈,米麵上撒著白芝麻,飄散的熱氣清香陣陣。他優雅地咬破了一口,包裹在內的椰蓉沾了少許在他淡櫻色的唇瓣上,咀嚼起來嘴裡隱約有股沙沙嚼勁的口感。
涑雪喝完紅菜湯時,才見他剛剛吃完一整塊圓滾滾的糯米餈,侯爵的眉梢帶笑,眼神依舊平淡無波,只是語氣難得有些許愉悅,“口感很好。”
涑雪心裡疑惑,侯爵平日裡吃的不多雖然偶爾也會對她做的飯菜評價說“好”“不錯”之類的客套話,卻因為味覺的差異從來不會提及食物的口感、口味之類細節的內容……今日他卻一反常態地吃了很多,涑雪做的每一道糕點他都細細嘗過,還會問一些原料食材的問題。
許是閑聊的緣故,時間過得很慢。涑雪又泡了一壺茶淺涰著,糕點當茶點品著,那一整籠的甜食竟是不知不覺間被她和侯爵分食完了。
吃飽喝足,涑雪將僅剩下的梧桐子給侯爵裝進荷包裡,收拾完一切拎了行李走出房門。侯爵已然在院落門前安靜等候,他眨了眨眼睛,從容地接過涑雪手中的一個包袱。
涑雪最後環顧了一圈靜悄悄的農家小院,關門落鎖。
今日會是個出港的好天氣,涑雪跟在侯爵身後,眯著眼睛望了望廣袤無垠的朗朗晴空,如此想著。
侯爵回英並未再搭乘軍艦,英國海軍方面為明治政府提供先進的武器,是勝利方光鮮的人物,自然要留下來參加隨後舉辦的慶功宴。而侯爵同涑雪在民間浪跡了這些年之後,似乎對這些交際應酬更加失去了興趣,於是計劃好乘坐通英的商船先行回國。
江戶橫濱的港口上停泊著一艘極大的商船,船上的水手來來往往搬運貨物正做著出海前最後的準備。
“我聽說……在航海途中常有人喪命。”涑雪隨著侯爵到達港口,她從未出過海,也是第一次見到這樣如城池般龐大的船。
“是,在大洋中缺少新鮮蔬果,營養不足所以極易生病。”侯爵處之泰然地為她解惑,“至於天氣,更多憑著船長和水手們豐富的經驗來判斷。”
涑雪若有所悟地點了點頭,幫他把行李搬上甲板遞交船員們安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