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會找希拇萊先生,讓他把秘書間讓您住。”舍倫堡說。
“謝謝,不用當鼴鼠真好。”
原本是諷刺的話,卻讓舍倫堡微笑起來,柔聲道:“拇指姑娘是不會嫁給鼴鼠的,她要被燕子接走。”
“您該走了。”
“如果大本營放審訊反叛分子的影片,你不要看。”
大概審訊會很殘酷,我心中同意,嘴上卻故意問:“你們的審訊,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嗎?”
“別問了,不要看。”舍倫堡說,“希拇萊先生這幾天會留在這裡,如果元首要治療,他會帶著你去。如果治療效果好,你可能得在這裡待一段時間。”
他離開後,希拇萊的一個副官帶我到希拇萊的木屋,給我安排了臨時住處。薇薇安和伊瑟從外面回來,面若紅霞,似喜似嗔。伊瑟則目光熾熱,視線片刻也不離開薇薇的臉。見到我以後,薇薇安推開伊瑟,要帶我去食堂吃晚飯。
在食堂裡,黨衛軍們聊天時說起了電影,薇薇安面露好奇。旁邊一名警衛旗隊的隊長熱心地問我們要不要看。
“不會是審訊電影吧。”我問。
“就算是,前面放十幾分鐘,後面會有好片子的,有一次我們還看了一部愛情片。”
薇薇安和我都搖頭,那小隊長十分失落。
吃完飯,剛出食堂門口,遇到了兩個人,一個是舍倫堡,正跟別人說話,看起來很忙,但目光時不時瞥過來,似乎有話要說。另一個是目光痴迷的伊瑟,別人跟他說話,完全沒有反應,旁若無人地盯著薇薇安,彷彿後者一句話,他就能跳進海裡去。
“我們……去那邊吧!”薇薇皺眉道。我挽起薇薇安的手臂,兩人走了一段路,到了放映廳門口,被門口的人裹了進去。
放映廳的燈還沒有關,希特嘞坐在最前面,看到我們進來,贊許地點頭。希拇萊、鮑曼都落坐在周圍。
也許來看一眼是對的,我想,免得他懷疑我,找我的麻煩。
其他座位上已經半滿,全是黨衛軍。剛才食堂的小隊長一眼看到了我們,要給我們讓座位,但我找了個邊上的座位。審訊的場面比較暴力,我打算看幾眼就開溜。薇薇安則坐在希特嘞後面的一排,是鮑曼指示她過去的。
電影放映機裡裝好膠片,燈全關了。白牆上投出明亮的矩形,一些黑白人物頭朝下走動著。
膠片上下顛倒了。
希特嘞笑了幾聲。放映員趕緊把放映機關了,開燈調整,過了有兩分鐘,還沒弄好。下面竊竊私語的聲音越來越大。
“廢物!怎麼還沒好?”鮑曼躍到放映員跟前劈頭蓋臉地斥責他。放映員滿頭大汗,額頭被放映機的燈映得亮晶晶的。
“慢慢調整,我們不著急。”希特嘞到是好脾氣。
薇薇安走上前幫忙,重新裝好了膠片,畫面出來了。
開始的畫面有些快,一些軍人的身影快速閃過,幾乎看不清,像3倍速的卓別林默片。轉了幾圈,速度正常了。
“這是霍普納將軍,”放映員指著畫面上一排人的第一個,“他由於參與密謀刺殺元首的行動,被定為叛國罪,處以絞刑。和他一起的還有——”
鏡頭拉進,我才發現這一排人不是站在那裡,而像屠宰場的整豬一樣吊著。好像有尖銳的東西鈎裡肚子,我胃裡翻騰了一下。
放映員又說話了:“這是一種特殊的絞刑。元首命令使用掛豬肉的大鐵鈎,然後後堅韌的鋼琴絃勒死他們。這樣,他們才能意識到自己究竟犯下了怎樣的錯誤。背叛自己的國家,是不可饒恕的!”
我該走了,我早該知道,不管是報紙還是電影,這種東西我不能看。但是忽然間,一個畫面把我凝固住了:在掛著的人當中,有一個留著兩撇黑色髭的,那是——
薩維亞蒂!
他頭發蓬亂,在畫面裡大聲呼喊,也許是在表達他的理想,也許是在咒罵折磨他的人。聽不到聲音,畫面無情而安靜地停止在他臉上,彷彿故意讓人看清他的痛苦扭曲。
隨後鏡頭拉遠,我明白了他呼喊的原因,一個長條形東西被鎖鏈拖到他面前,他沖著這個東西在無聲吶喊。
那是什麼呢?
放映機嘩啦啦響,影像如噩夢一般變幻行進,原本還在小聲說話的觀眾,現在和畫面一樣死寂。
“這一段是最新的影片,”希拇萊站起來解釋說,“現場錄音太雜亂,沒有放出來。”
“告訴他們,地上是什麼!”希特嘞大聲說。
“這是據說‘意外陣亡’的中央集團軍參謀上校,元首以為他忠誠無畏,還追封他為少將,後來……”
尖銳的針|刺進了耳膜,一陣帶著痛感的鳴音,一些零星的詞,像榔頭敲打著我的腦袋。希拇萊的嘴在一張一合,像沼澤地的爛泥裡冒上來的氣泡,漲大,破裂,釋放出有毒的惡臭。
電影畫面中在地上拖拽的形體,那副經過了地|雷的爆炸,經過了不知怎樣的鞭笞的身軀,早已不具有人類的模樣。
它不是科雷格,——不可能是。
科雷格必須是溫和的,笑著的,永遠好脾氣,包容著希爾德和我們的任性玩鬧,是阿爾伯特最好的朋友,最寬厚的兄長。他不會是這樣,他不應該被鎖鏈繫著,囚禁在這一塊方形的黑白畫面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