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叼著木煙鬥,穿著暗藍格子背心。他的身形離得很遠,聲音卻很近,“你原本是我們的人,西貝麗,後來迷失了。現在你回到了這裡,要繼續做自己該做的事。”
“為我們通靈,服務我們的主人——沃坦。”這雙眼睛用刻意柔和的聲音說,“那時候,我們會原諒你。”
沃坦……我的思緒剛轉過去,一股強大的能量降臨,我頭頂上好像壓著一座山,頭蓋骨上似乎有一千隻烏鴉在狠啄,它們要“進來”。
“不,我不再是你們的人了!”一股回憶湧上來,“我不再和你們站在一起,也不會聽從沃坦。”
我沒有說出原因,但我心裡知道。那是因為,我遇到了魯道夫,我不敢直接稱他的名,他也沒有正式承認過是我的老師。我聽了他講課,不知怎麼,我認定他才是正確的。而我之前跟隨的、火焰對面的那些人,是不對的。
那雙眼睛退去了,頭上的壓力也消失無蹤。一片白光隱約在我身邊,我努力看清,想詢問他是不是“魯道夫”,是不是透過沃裡斯向我講話的人。但這道光太強,我像直視太陽一樣,心靈的視野被刺痛,不敢繼續觀察。
他消失了。
回到現實的那一刻,沃裡斯直挺挺站著,眼睛裡透著威嚴和壓力,他用和自己平時不同的聲音說道:“我今後都將透過這個管道媒介來講話。”
赫斯側著身,他雖然比沃裡斯高出半個頭,卻像在仰視那樣,抬著頭望向沃裡斯上方的虛空。他腳下不動,用一種奇怪的恣勢把上身扭過來,很突兀地抓住活因裡希的胳膊,“他說他是誰?沃裡斯剛剛連線到了誰?”
“沃坦。”這兩個字像從黑暗裡駛來的、決定戰場勝負的重甲車那樣,從目不轉睛的海因裡希口中緩緩吐出。
“我可以問您一個問題嗎?!”赫斯不知何時已經到了沃裡斯的另一邊,他驅趕著周圍的人群,“請大家離開,我不想驚動……祂。”最後一個字他念得極輕,好像音量大一點都會冒犯到對方。
周圍的人,包括海因裡希和我,都離開了會議廳。我和海因裡希等在門外面。
那道門像有磁力一樣,使海因裡希定在那裡,他的目光像要把門板看穿。
“是沃裡斯,是他……也許,我一直都弄錯了。”他喃喃地說。
大概十幾分鐘,門開了。赫斯走了出來,滿臉紅光,他向沃裡斯伸出一條胳膊,禮讓他走在前面。
沃裡斯微笑著,“不,這會我只是一個普通人,沃坦已經離去了。”相比剛才的激動,如今他臉上帶著一層自尊得到滿足後的寧靜。
海因裡希也笑了,赫斯的態度已經說明瞭一切,無論他們二人在裡面聊了什麼,這場比試都已經得到了某種勝利。或者,還獲得了某種只有海因裡希內心才能確認的東西。
直到送走赫斯一行人,海因裡希才又看了我一眼,對我說,“這裡離車站不遠,您可以走過去。”然後轉向沃裡斯,行了一禮,請他上車。
“我要送送埃德斯坦小姐。”沃裡斯說。
“為什麼?”海因裡希掃了一眼我,似乎王子身邊的管家聽到王子要求下車給路邊的賣茶女擦鞋一樣。但他沒有追問或堅持,而是派自己的一個副官跟著。
“謝謝您。”沃裡斯讓副官離遠一點,用以前不曾有的友好低聲對我說。
我疑惑地看著他。
“我剛才在幻境中看到,沃坦其實是來找您的,但不知為什麼,他後來又選擇了我。我想……是您讓他選擇了我。”
我回憶起那股無形壓力來到並離開的感受,應該是這個。
“不,我沒有讓它選擇誰,它是自行選擇的。”我說。
“對無形世界裡的神靈,還是要有敬重的。”沃裡斯撇了撇嘴。提到不明身份的力量,我用了“它”,他似乎聽不慣。
車站的鐘樓在望,我讓沃裡斯回去。
“我還是送您到跟前吧,”他有點不好意思,“海因裡希中隊長對您的態度轉變很突然,所以……”他大約覺得因為自己,海因裡希才冷落了我。
“也許他以前以為您會成為沃坦的代言人,”他又說,“您一點也不失落嗎?”
“這沒什麼,我對代言神靈沒有興趣。”
“是的,我也覺得您是。”他笑著說,蒼白的臉上一片紅潤,他的臉色從來沒這麼好過,大概今天太興奮。
“對了,我過年後也要和您父親一起出去考察,您要繼續學習冥想的話,可以給我寫信。或者我告訴您慕尼黑的一位僧人——”他又說。
我搖了搖頭。
“其實今天我看了您的程度,我……也沒什麼可教您了的。”
“別這麼說,您幫了我很大的忙。”
沃裡斯隨意一笑,以為我只是客套。他並不知道,今天他真的幫了我的大忙。我想,海因裡希以後,都不會再緊盯著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