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不是做過決定,聽從過了嗎?”我對它說,“否則也不可能來到這裡。”
“但聽從內心不是一個決定的事,它要求你每件事、甚至每時每刻檢查自己,看自己是否做出了真正的決定。而不只是像機器人一樣聽從固定規則。”
“可是,理性很重要——”我反駁。
那個聲音發出嘆息,“哪怕從古希臘人算起,理性也只誕生了兩千年。沒有理性之前,人類已經生活了幾十萬年。理性很重要,但它不是生命的全部。不要迷信理性。也不要因為理性而欺騙自己。”
我包裡還放著給阿爾伯特的回信,好多天了卻沒寄出去。這算不算欺騙自己?
“你是害怕。”最終它說。
“不,我是不希望傷害別人——”我辯解。那個聲音再無半點訊息,我失去了可反駁的物件。它最後一句話一遍遍在腦海中回蕩。我不得不承認,我是害怕。
害怕失去和痛苦。那麼,我是否應該讓“害怕”主宰選擇呢?
“叮”一聲大響,電車停了下來。司機說前面有段鐵軌昨天被空襲炸壞了。
個別乘客抱怨起來,“怎麼不早說——車票錢怎麼算?”但是終究也沒鬧起來,而是恨恨地咒罵著“好戰的英國佬”老老實實下車。
我也隨著下車,然後微微震驚,因為第一眼就看到了郵筒,就在路邊的煙草店門前。
這是巧合嗎?回頭再看那輛停下的電車,我一時間覺得整個事件像是假的,難道是為了讓我投遞信件,軌道才壞掉的嗎?我的手不由自主把信掏了出來。
不不,理智說,不是這樣的,作為對德國對倫敦的轟炸,從9月起英國飛機也到柏林來空襲,雖然總是高射炮把它們趕走,但道路和建築毀壞卻是難免的。這是正常的,我告訴自己。手裡的信就沒有馬上投入郵筒。
腳踏車鈴聲響,一個郵差剛好到達,揹著一個大包,開啟郵筒,把裡面的信一把一把塞進自己的揹包裡。
“喂,要投信就快點。我這會就取信,再晚就等明天嘍!”郵差一把抽走了我的信。
我彷彿聽到心裡那個聲音:“怎麼樣?一個跡象被你否定,還有另一個接踵而至,再愚鈍的人也會明白宇宙的暗示。”
郵差的車走了,我忽然後悔沒問他,地址在同一個城市的信件,會不會快一些。
第二天米婭放學來找我,說帶我去“好玩”的地方。
路上,她嘰嘰咯咯聊個不停,說起學校號召女學生要給前線士兵寫信,讓他們有“情感慰藉”,她也選了一些人與之通訊雲雲。
“喂,你呢?”她問我。
“我在想,如果只寫一些生活中平常的事,對方會不會多想,認為你對他有意思?會誤會嗎?”
米婭哈哈大笑,“什麼平常的事?今天吃了洋蔥?老師課堂上講了荷爾德林的詩?他們呀,希望看到姑娘的照片,最好是——”她壓抑嗓子,“只穿內衣的。”
我驚訝,“你寄了這種照片?”
“他們到是想!”米婭哼了一聲。
我是寫了生活瑣事的,阿爾伯特應該不至於誤會……
下車後,路邊有一家夜總會,門上裝飾著彩燈。門口好幾個女性跟來往計程車兵調笑。
可能見我盯著那些打扮得“色彩斑斕”的女人發呆,米婭偷笑,“怎麼啦?沒見過?這兒挺好玩的。”
其中一個女人手上有個亮片小包,她從裡面掏出不知名的小玩意,給每個進去的人都塞一個,有些人當場向上一拋,丟進嘴裡。另一個女人則發舞會面具。
“發的什麼東西?糖果?”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