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敢看。
我怕帷幕後面的東西太過龐大,吞噬了我的意識,使我找不到自己的存在。
夢在這時候醒來。天色已微明,窗簾沒拉,我望向夢中阿爾伯特站立的窗外,一隻鳥雀驚飛而去。
幾天以後的一個上午,我們把行李都放在客廳。我嫌熱,把門敞開著。
“西貝爾,”父親叫我,“把門關上,否則顯得我們在迎接他們似的。”
諾娜媽媽坐在角落裡抹眼睛,父親沒有讓她一同去柏林,而是多發了三個月的工錢,讓她回維也納新城自己兒子家裡。
外面響起汽車聲,兩輛黑色賓士停在門口,車裡出來兩個帶妠粹袖標穿黑色制服的人。
門鈴響了。
中間有一段路,車速很快。路面寬闊平坦,雙向四車道,還有輔路,沒有護欄。這是妠粹時期德國的高速公路。
“時間可能會久些,但最近火車人多。坐汽車更方便。”司機黨衛軍很客氣,帶著一副眼鏡。他叫雷德。
“是的,先生。最近到前線的小夥子比較多。”父親微微頷首。
汽車繞過了動物園和勃蘭登堡門。
“前面就是施潘道區了,給您二位租住的房子就在那。”雷德說。
下午不到2點,汽車停在威廉草地街一所兩層房子前面。灰白的石頭外牆,棕色半舊的木質百葉窗。房子不大,樓上樓下可能也都只有兩個房間大小,但和鄰居的房子是分開的。牆的一半爬著一樹紫藤花。花期已過,只有一兩朵寂寞地開著,被綠意全然包圍。
送我們的人下車,拿出鑰匙開啟鎖。房間裡的傢俱是用過的,但都打掃過,牆上有小紫花點綴的桌布,底色已經發黃。一樓客廳裡還有架鋼琴。
雷德幫忙把行李都提進去。下樓後,又帶我們看樓梯間,指著地面上一個鐵皮活動板說:“下面就是地窖,空襲來了可以躲進去。”
他拉開鐵板,下面就是臺階。我沿著臺階走進去,裡面的高度剛好夠站一個人,頭頂和地板都是水泥抹好的。角落裡有兩個很舊的木頭架子。在臨街的一面,有一扇很扁很窄的橫向窗戶,透進來一些光亮。
“上來吧,西貝爾,裡面空氣不好。”父親在外面叫我。
“還好,打掃得很幹淨。”我邊上臺階邊說。
“是的,我都打掃過。”雷德說。
外面隱隱傳來汽車聲和軍樂的喧鬧,雷德仔細聽了片刻,“今天市區有遊|行活動。”
參觀完房間,雷德走了。走前在桌上放了一疊不像鈔票的票證。
我的房間在樓上,開啟窗戶,沿著輔著潮|濕地磚的街道望去,遠處的勝利紀念柱隱約可見,那是一個羅馬高塔式的建築,頂端站著一座金色雕塑。
不一會,工人來安裝了電話。晚上6點左右,接到了第一個電話。我餵了一聲,裡面傳出海因裡希的聲音:“埃德斯坦小姐,歡迎來到柏林。”然後說要找父親。
父親聽了一會,放下電話說:“希拇萊8點要宴請一些專家,我出去一趟。你用配給券買些東西自己吃。”指了指桌上那疊票據。
原來如此,戰時狀態,買東西也要用券。
空氣中彌漫著濕土的腥味,要下雨了。
路面上有個孩子飛速跑過,追他的兩個男孩穿著兒童團的制服,跑著向前丟出兩個黑煤塊:“毒蘑菇!毒蘑菇!”
關上窗戶,雨滴在玻璃上劃出長長的痕跡。
我在新日記本上寫下:
1940年7月26日柏林陣雨
昨天我夢到有人問我,要在日記本裡寫一句什麼話,我在夢裡看到本子上寫著:“每個人來到世界上都有其原因,然而,怎麼知道那是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