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梨睫毛微垂,語氣前所未有的平靜柔和,“妾身無以為報,惟願將軍此去,凱旋捷報,盡是榮光。”
前殿傳來木魚聲,趙三郎起身見供案旁疊著的月白裙,像極了那年上元夜,她跌在他懷裡時身穿的那件襦裙。
而今這抹月白被壓在《女誡》底下,恍如他們之間永難啟齒的驚鴻照影。
窗外暮色沉沉,小丫鬟跪坐在腳踏上,輕輕敲著老夫人的腿,羊角燈昏黃的光暈從窗欞投進正房。
“昨兒媳婦路過佛堂,正瞧見三郎在門口徘徊。”二夫人笑得溫婉,銀匙攪動藥盅的聲響頓了頓,“近來三郎轉了性,去佛堂的次數就快趕上去練武場了。”
趙老夫人撚著佛珠的手驟然收緊,檀香珠子撞出清脆聲響。
二夫人只做不知,“母親有所不知,前兒妾身在書房,見著老爺仔細觀摩一幅觀音像呢!
銀匙舀起參湯繼續攪動,二夫人唇角微微揚起,“要不說是親兄弟呢,老爺和三郎就連這喜好都一模一樣。”
窗紗忽被寒風吹得鼓起,昏黃的燭火在老夫人臉上忽明忽暗。
二夫人將溫熱適口的參湯遞給老夫人,“母親不要嫌棄媳婦多嘴,從前三郎在邊關,天高皇帝管不著他。
可如今趙府不同往日,中秋宴上族老步步緊逼,二老爺終有三頭六臂,也獨木難支……”
二夫人似有千言萬語,終是化作嘆息一聲。
“三郎房裡也該放個人了,這男人啊,開了葷哪有不想娶妻的?”二夫人伏低身子,鬢邊的金鑲玉步搖輕輕搖晃,聲音裡似浸著蜜。
銅漏滴答聲中,趙老夫人枯枝般的手指輕撫著藥盅浮雕上的百子多孫福壽像。
“讓三郎院裡的孫嬤嬤過來一趟。”趙老夫人忽然開口,燭火在渾濁的眼底跳動。
小丫鬟應聲而去,二夫人看著晃動的門簾,指甲深深陷進掌心,溫婉的眼裡閃過一抹冷笑。
昨夜二爺醉酒,口裡竟然聲聲喚著好嫂嫂的閨名。
今年的天氣較之往年十分怪異,初冬已至,傍晚的紅霞籠罩著整個練武場。
玄鐵劍破空聲驚起簷下棲鳥,趙三郎赤著上身,肩胛處繃帶已經被汗濕,隨著長劍揮舞,汗珠順著古銅色脊背蜿蜒而下。
“鏘!”劍鋒劈斷場上木樁,碎屑紛飛間又見那雙清涼照人的眼眸。
三日前,家庵的木魚聲聲裡,女子跪在蒲團輕聲說,“三叔該議親了。”
汗水滑落腰際,男人忽然旋身橫劈,劍風掃落滿地碎屑,右肩箭傷迸裂,渾然不覺。
“此去山門,將軍不必再來。”
長劍在場上劃出深痕,他忽然發狠般刺向木樁,每記揮劍都牽扯著未癒合的傷口,彷彿唯有如此方能蓋過心頭那道柔婉的聲音。
暮色漸暗,侍從欲言又止,將軍已在此練了四個時辰,自那日從府外歸來,日日如此。
“取弓來。”沙啞聲線越發低沉。
箭矢離弦瞬間,男人眼前閃過初見那日,搖搖欲墜的車廂裡,女子抬眼時懸在睫上將落未落的淚珠。
佛堂那夜,那顆將落未落的淚珠終於在他眼前墜下,滑過那顆灼人的硃砂痣……
弓弦震鳴驚散回憶,箭鏃深深沒入箭靶紅心。
豆大的汗珠順著下頜滴在練武場,寒風掠過汗濕的脊背,他卻覺得渾身血液仍在沸騰。
“將軍,老夫人送來的參湯……”
侍從話音未落,男人已抓起外袍,大步流星走向兵器架後的浴房,冷水澆身時透骨寒意包裹全身,肩傷刺痛猶如潮水般席捲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