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娣受了這場驚嚇, 又成了驚弓之鳥, 一點的風吹草動便瑟瑟發抖, 手腳倍加勤快, 樣樣搶先。
何棲知她心裡不安,由著她忙裡忙外陀螺似得打轉。
沈計寫了字, 看著窗外在院中打掃落葉的阿娣,心有慼慼, 想道:母慈子孝, 母不慈,子當如何?‘夫孝, 天之經也, 地之義也,民之行也’,這或許是聖人寫出來騙人的?
沈拓那日見了阿娣的阿孃,聽其言, 觀其行, 應是個蠻橫不講理的,擔心上門來時,何棲要受她的欺負,仍託了歪七照看一二, 道:“一事不煩二主, 若這婦人來尋, 歪七哥遞個口信與我。”
歪七滿口應下,道:“路不平有人踩, 事不平有人管,我左右無事,剛好來管這趟閑事。”
歪七在街巷等得快成泥捏石雕的塑像,才見李二娘子一手挎了一個飯籃,一手拉了個十歲上下的小娘子在那打聽沈家家宅何處。
“賣水的婆子,與你打聽個人?有個姓沈的官差,家在附近,不知是哪條街,哪個巷?要怎麼走?”
沈拓在桃溪街集有名,賣香飲的老嫗自是知曉,便笑問道:“大嫂是都頭家的什麼親戚?怎不知他家哪處?”
李二娘子見她發問,嫌她多事,笑道:“我是他外家的嬸,內家的姨,你一個賣水的,管得倒寬,問起別個親眷來。”
老嫗風幹的臉上生得也是一對勢力的眼,聽李二娘子言語不中聽,掃她一眼,道:“你是閻王的妹妹都不與我相幹,一臉窮相,怕不是佔人便宜還嫌少的。你好大的臉,讓都頭親來迎你。”說罷坐在蔭處拿蒲扇扇風,再不搭理她了。
李二娘子氣得咬牙,暗咒道:半截身體埋黃泥的,倒是生得富貴眼。
她牽的女童搖搖她的手,勸道:“阿孃不要與人吵嘴,忘了我們來找阿姊的?”
歪七心裡疑惑:這婦人耽擱這幾日,怎還帶了個女童來?一面在肚裡琢磨,一面遣人送口信與沈拓。
原來,侯老孃託了胡四娘尋八字相宜的小娘子與侯郎中做妾室,胡四娘貪她的銀錢,極熱心地四野八方打探。
李老二家別的都不多,只小娘子多,胡四娘一上門,李二娘子喜不自勝,奉承道:“胡娘子善心,有了好事,頭個便想到我家。你看家中年紀相合的,不拘哪個,只管挑了去。”
胡四娘笑道:“你倒是幹吃撈飯不要下飯的,你大方,侯郎中什麼人家? 貓貓狗狗都好隨意進他家門的?他家經營著偌大的醫鋪,要銀錢有銀錢,要名望有名望。侯郎中又生得俊秀,又能幹,學得一身的醫術,醫死人活白骨,妙手回春,官府都敬著呢。要不是時運不濟,惹了邪氣上身,總不見好,哪得好餡餅與你吃?”
李二娘子心裡燃起一團的熱火,燒得胸膛滾燙,好似一場富貴伸手即得,迎了胡四娘坐下,將茶沫沖了一碗茶來。
胡四娘看黑乎乎的茶渣,茶碗又粘著什麼汙垢,心下隱隱作嘔,哪裡肯下嘴吃茶,笑道:“二娘子客氣,我哪得閑吃茶,你只將你家小娘子的八字與我,看看有沒有相合的?”
李二娘子忙不疊地進屋從草墊下拿出包著的幾張紅紙,殷勤地遞與胡四娘。胡四娘拿兩指拈了,抖開自看,待到看到幾行字,亦是喜形於色,真是得來全不費功夫,不枉她跑細了兩條腿。
“二娘子,真是剛烙的餅落在你家的碗裡,竟真有相合的,你家行六喚阿娣,恰是個合意人啊。”
李二娘子剛展開的笑愣是僵在了臉上,翹起的嘴角不及收回,笑也不是,哭也不是,動了動嘴唇道:“可是不巧,阿娣賣了人家。”
胡四娘也是一愣,好大的肥肉都到了嘴裡,不想橫生枝節,撲撲要飛,忙問道:“賣了何處去?”
李二娘子拍腿道:“牙郎帶了去,也不知賣去了哪家。”
胡四娘又問:“簽的死契,還是活契?哪裡的牙郎?總有個去處。”
李二娘子道:“胡娘子問我,我哪裡知曉?我是個睜眼的瞎子,出了村摸不著回頭的路。”
胡四娘看她,心想:這婦人倒是個心狠的,既不知根,又不知底,便將骨肉賣了去。於是,再問賣女的契紙。
李二娘子回屋又是一陣的翻箱倒櫃,半片紙都不曾尋到,出來訕笑道:“許是做了火引子,燒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