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微妙凝重,阮舒窈立在中間莫名無措。
她能理解一空,天書留在浮屠寺,只會引來更多的人惦記,當著眾人的面,交出天書保菩提城、保更多的人。
天鵬齜牙咧嘴的望向他,面上肌肉抖動,掙紮片刻還是放下大刀,屈身跪了下去,嘴裡悶聲咆哮:“我不服。”
一空收回阮舒窈手中的袈裟,自然披在身上,垂眸注視她,音量極輕:“你去挑幾本書!”
“好。”
先前一空允她離去時,可自行挑些想要的書帶走。這會子讓她去挑,多半是有話要避她。微微頷首行過禮,獨身避去書架深處。
“天鵬,你還不知悔過?”
“怎樣才算,知悔過?”
他二人的聲音不算太大,卻字字句句往阮舒窈耳朵裡鑽,修長手指緩緩觸過每一冊書卷,飄著的心如何也沉不下去。
天鵬情緒燥怒,嗓音粗啞道:“我說過,即便是下地獄,該殺的人,我還是不會手軟分毫。我不後悔的事,沒必要悔過,倒是少主你,放著血海深仇不報,你難道就不會後悔嗎?”
“萬物歸一,皆為空。我亦非你口中的少主。”一空凜冽立於他身前,神色平靜如茫茫雪澗。
“哈哈哈。”天鵬腥紅的眼瞳裡洶湧著無盡悲涼,悽聲苦笑道:“金烏城主,赫連樓,何等烈性,你阿母羌婼,乃是最有威望的女將星,你可以不是我口中的少主,也可以不是金烏城八佰亡魂,被虐致死也閉口不提之人。但你不能,不報你阿父阿母的血海深仇。你自幼被眾人捧到天上,是金烏之神。就因老和尚隨口說的一句,殺孽太重,你阿母為你放下了屠刀,拿起繡花針,她讓你拜入佛門,不是讓你去做,狼心狗肺,無情無義之人。”
世界安靜的可怕,心跳聲格外震耳。
天鵬雙目含著淚光,喉嚨滯啞:“金烏城前他們血肉之軀,萬箭穿心。城中百姓淪為俘奴。”
“現在的金烏城,住著惡魔汙穢,成了映月邪宮吸血割肉的地方。你口口聲聲慈悲為懷,你讓你的佛祖,也看一眼那人間煉獄吧。”
一空食指抵住眉心,緊緊閉上眼眸,碎玉般的念珠叮叮當當散落一地……
阮舒窈從藏經樓出來時,陳夙一直在不遠處等她。
自報家門後問她是何人,她不卑不亢,淺淺道了句:“沈載舟之女。”
這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尋到她竟是這樣的,不費吹灰之力?陳夙再次陷入某種走不出去的怪圈,甚至開始懷疑,其中定必有陷阱陰謀,定是自己遲遲沒有去尋她,她就主動撞來浮屠寺,目的非常不單純。
董鶴年暗暗抹汗,找了個藉口私下見她,鄭重表明燕寧皇嗣身份的重要性,還說帶她避開陳夙,尋個隱秘之地等殿下回來。她搖了搖頭,只道會記得神醫叮囑,與他不曾相識,也不會同旁人提及燕寧。
反正都是送她回北國沈府,誰送都一樣。
臨行前她最後一次上雲鼎峰抄經,一空靜靜坐在對面默寫經書,好似這一日與先前的每一日,都無甚不同,沒有道別的話。
暮色映入藏經樓,一空擱下墨筆,平常語氣問她身體情況,可還夢魘?
其實除了浮屠寺下的那一次,她很少再做過奇怪的夢。
至於侍春蠱,還在體內,卻不似從前那般兇猛。
她對一空微微笑著,柔聲道謝。
暮色下她望見天鵬馱著大刀,要孤身去闖映月神宮。
他離阮舒窈好遠,遠到不像是一個世界。
其實天鵬丟她下深潭之事,她早已不生氣了。
她從來不太計較別人說什麼虧欠,卻很希望天鵬說的那句話,能由他親自來還。
‘當我欠你的,他日要是有命還,你盡管開口。’
離開浮屠寺那日,水蔚天藍,她抱著兩本經書,走過雲鼎峰的叄仟石階。
每一臺石階,都被細心清掃過。
她想著天南海北,往後的路怕是再無交集。
她還不知,一空也要離開了,他不能由著擎天鵬,一個人去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