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甍
許是了了一樁心事,靜太妃心情極好,用過膳後讓陶嬤嬤她們扶她沿廊小走。宣帝尚有政務不便久待,令眾人好生照料便與安德福離去。
京城偏北,春雪未完全化開,平日觀賞魚兒的雲清湖上仍有一層薄冰,細看下去還能望見一尾尾金中帶紅的錦鯉在冰下游擺,這亦是園中初春一景。
湖邊建有幾座精緻亭閣,據說上面的行草字型匾額乃宣帝親筆書寫,每月都會有匠人小心擦拭修護。閣頂立有各色或站或立的神獸,威風凜凜,只是此時皆被一層白霜覆著,神態模糊。
條條晶瑩剔透的冰稜自四角垂下,午後的陽光將其折射出耀眼光芒,偶有冰稜化水滴下,在亭前形成一個天然的“水簾洞”。
“還是外邊的氣兒聞著舒暢。”靜太妃緩慢踱步,眼角皺紋舒展開,此時看著竟是精神矍鑠,一點也不像久病之人了。
幾個嬤嬤相視一眼,心底俱是嘆息。
知漪被牽著慢走,不時望向遠處的冰湖和梅樹,滿是好奇。
“酣寶兒。”靜太妃彎腰逗她,“你的貓兒呢?”
“雪寶壞。”知漪告狀了,“打濕,被子,徐嬤嬤生氣。”
徐嬤嬤笑著解釋,“讓姑娘喝姜湯呢,姑娘不情不願的,老奴還道是姑娘不願喝故意打翻的,沒成想委屈姑娘了。”
知漪點點頭,若有其事,“委屈。”
這話叫一眾嬤嬤笑起來,靜太妃樂不可支地揉揉她的小氈帽,“雪寶兒壞,咱們要不把它送走?”
想了想,知漪還是搖頭,護著貓兒,“不要。”
走著,她忽然停住,蹬蹬邁著小短腿跑去邊兒上的花叢中,搖搖晃晃的身子叫靜太妃看了揪心,“快去扶著。”
帶回一朵含苞待放的粉色花兒,知漪滿眼期待地遞給靜太妃,“阿嬤戴。”
“小宮女們都愛在髻上插花,想必姑娘是記著了。”
雲嬤嬤笑,“大冷的天兒花都還未開,還是姑娘眼力好,一眼瞧見這難得的花苞。”
靜太妃接過,點了點她的小鼻子,“阿嬤老了,戴這些可不合適,也不好看。”
知漪歪頭,似乎不理解,“好看。”
“姑娘覺得好看,主子何必自謙。”雲嬤嬤替靜太妃戴上,“誰不知咱們主子可是當初的京城第一美人兒,哪會不合適呢。”
“正是呢,奴婢瞧著姑娘竟和主子十分相似,日後想必也是個極可人的美人兒。”陶嬤嬤小意勸導,“若非奴婢心裡明白,只怕要把姑娘當成主子嫡親的孫女兒了。”
“盡會說些好話哄我。”靜太妃嗔她,讓徐嬤嬤牽過知漪,瞧了瞧,忽而輕笑,“被你這麼一說,我瞧著竟也有幾分像了。”
知漪看了會兒她們,只顧著點頭,實際什麼都沒聽懂,小模樣兒憨憨的。
幾人於小院內石凳上坐下,隨行宮女忙鋪上軟墊,奉上手爐,立在風向處擋著偶爾吹來的絲絲涼風。
知漪沒讓徐嬤嬤抱,自己努力坐上凳子,爬了幾次都滑下來,回頭見靜太妃和嬤嬤們都盯著自己,想了想道:“站。”
還知道給自己找理由,靜太妃難得見她這有些機靈調皮的模樣,欣慰道:“好好,咱們酣寶兒不喜歡坐。”
當初小姑娘被抱來靜慈宮時木訥膽怯,一點兒孩童該有的模樣都沒,靜太妃還擔心自己養不好這孩子,如今這般已足夠讓她喜出望外。
一條冰稜自院內桂樹上墜落,發出清脆斷裂聲,把知漪嚇了一跳,被徐嬤嬤捂著捏了會兒耳朵。
“前邊兒雲清湖上可還有冰?”靜太妃忽然出聲。
“是有一層薄冰。”陶嬤嬤為她掩緊披風,“不過已能看清湖下了,主子可是惦記著‘金簪’呢?”
金簪是靜太妃十幾年前親自放進去的一尾錦鯉,通體潔白,唯有頭部添了一抹璀璨金色,如戴了一支金色的簪子,故取名‘金簪’。
每年靜太妃隔段日子就要去瞧它一回,若沒瞧見,心中便空落落的。
靜太妃點頭,“是有些想它了,不知這時能不能瞧見呢。”
“金簪就愛往靜慈宮這邊兒上一帶遊,他處少去,主子去了必定能瞧見的。”陶嬤嬤扶著她,邊道,“路上滑,主子可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