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日頭已經溫和了許多,但龜裂的黃土地裡冒出來的熱氣卻是絲毫不減。驢車還在嘎吱嘎吱的聲音和不知道哪傳來的幾聲蟬鳴中慢慢行進,陸鵬和王婉兒熬了大半個下午,也都是有些倦了,可他們的寶貝女兒則是剛睡醒,精神頭十足。
陸可馨從車簾中探出了小腦袋,對著陸鵬嚶嚶的說道:“爹爹,都走了一天啦,您累不累吶?要不您先到車裡歇歇吧,我陪著娘下來走走,動動腿腳,免得把我娘在這車上憋壞啦。”
陸鵬側頭笑呵呵的看了看陸可馨,又瞧了瞧王婉兒,說道:“婉兒,你說我們的馨兒是心疼你多些呢,還是心疼我多些呢?”
王婉兒淡淡一笑,說道:“咱家的馨兒使劍的功夫沒學到多少,這嘴巴上倒是越來越會說話了。”
陸鵬正要接話,陸可馨蹭過來搖著他的胳膊搶著說道:“爹的劍法那麼厲害,女兒練不好,總惹爹爹生氣,想來想去,就只能多說些好聽的,讓爹爹開心,爹爹開心了,娘對爹那麼好,娘自然也高興,爹爹,你說是不是啊?”說完,陸可馨又抱著陸鵬的胳膊搖了幾搖。
陸鵬哈哈大笑,說道:“你看,你看咱家這女兒,比那十個臭小子都好啊,哈哈……”
王婉兒此時臉上已浮上了一絲紅暈,頓了頓說道:“咱家的弟子中,就數英兒最為聰明,不管是劍法、內家功夫都學得不慢,你收他做個入室弟子,將來也好……要不我可就虧欠你太多了。”
說道這裡,一瞬間,王婉兒的臉上顯然露出了許多的心事。
陸鵬和王婉兒生活這許多年,對自己妻子的心思是最清楚不過,這些年王婉兒一直沒能為陸鵬生個兒子,覺得自己愧對陸家,還曾多次勸過陸鵬再續一房,陸鵬則是一推再推始終都沒答應。此後王婉兒嘴上雖不提此事,但心中卻還是耿耿於懷。
陸鵬見妻子又把話帶到這裡,不想徒增傷感,便大手一挽將陸可馨抱到了前面,說道:“你啊,剛才只說是爹累,讓爹去休息,卻還要你娘陪你去玩耍,怎的這般不心疼你娘呢?”說罷,陸鵬便伸手去刮陸可馨的鼻子,陸可馨腦袋一偏,便躲過去了,當然,陸鵬若是真的想刮,她是絕對躲不開的。
陸可馨這時候已經躲在了王婉兒的身邊,說道:“爹爹我錯啦,女兒就讓娘在這兒陪您,我就到那顆樹下,看看能不能抓個知了,也好在路上解解悶。”說罷陸可馨向著路旁不遠處的一株大樹指了指,之前的蟬鳴聲便是這個方向傳來的,陸可馨也確實是無聊,這才動了心思,想要去抓知了。
陸鵬順著女兒手指的方向望去,七八丈外有顆大柳樹,樹上葉子不多,也都是剛長出的新葉,顯然是前面逃荒的人已將樹的葉子剝了一遍。樹下有幾處淺淺的凹溝,再遠些的地方也都很是平坦,沒什麼異狀,便轉身對陸可馨說道:“去吧,記得要多捉幾個回來。”
“就在那裡,莫要走遠了……”王婉兒話音未落,陸可馨便連蹦帶跳下了馬車。
“知道啦娘,看我給您逮上一大把回來。”陸可馨向著那顆柳樹一邊跑,一邊說著。
王婉兒似乎還想要叮囑些什麼,陸鵬拍了拍她的手,說道:“讓馨兒去吧,這些天也著實是悶壞她了,你這一路上也甚是辛苦,喝口水吧。”
陸鵬轉身要去車廂中取水袋,卻忽聽到背後傳來了一聲驚急的呼喊“爹——快來——快——”
這一路上各種劫道的,陸鵬已是碰見了許多次,一聽到女兒這般呼喊,便心中一緊,只怕是又遇上了這類麻煩。陸鵬也未及轉身回頭,只是右手扶住車門,左腳在車上一點,便如一支離弦的羽箭向馬車的側面越去。七八丈的距離,陸鵬一躍,便如鬼魅般瞬息而至。
這正是萬花劍法第三式“一劍追星”的身法,“萬馬千軍不敵長空一劍”說的也正是這招“一劍追星”,距敵數丈之外,身形如鬼似魅,瞬息而至,一劍封喉。
陸鵬及至陸可馨還有丈餘的時候,懸著的心便也和身子一道飄然落下了,在他身後,王婉兒也急奔了過來,王婉兒的手上功夫雖也不弱,但陸鵬這般的身法卻是她萬萬比不了的。
陸可馨呆呆的站在那裡,她前面躺著一個衣服甚是破爛的少年,看身材,約莫十二三歲模樣,面孔已被散亂的頭發遮住了,身上也是許多的泥土,從遠處看,和一具死屍已沒有太多的區別。只是他微微起伏的胸脯,能告訴別人,他還活著,但在這裡躺下去,閻王爺來拿人,也只是早一刻,晚一刻罷了。
陸可馨回頭看著陸鵬,退了幾步,到了王婉兒的身邊,適才驚恐的眼神已褪去了許多。這一路走來,路旁有人因為饑餓或是病患死去已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但陸可馨總是坐在車裡,況且陸鵬和王婉兒自然也不想讓自己的女兒,看到那些太過殘忍的景象。所以陸可馨看到那少年,只當是看到了個“死人”,於是便嚇得叫了起來。
陸可馨諾諾的說道:“爹,這……好……嚇人。”
“他沒死,或許還有救。”陸鵬答道,說罷又看著身邊的王婉兒,意思便是,我們將這孩子救下吧。
王婉兒這時也是鬆了一口氣,走到那少年身邊,撩開臉上散亂的頭發,看了看面色,又把了脈,說道:“這孩子也沒什麼毛病,就是餓的,他的脈象虛得很,不曉得有多少天沒沾過水米了,唉!”
陸鵬上前一步道:“你看,這孩子還能救的活麼?”
王婉兒答道:“我也沒把握,這孩子的身子實在是太虛弱了,我們今天再往前走想來也沒什麼客棧,不如我們今晚就在這歇息吧,我給這孩子煮點稀粥,他若能嚥下去,就有救。”
陸鵬道:“恩,我去拾些木柴咱們好生個火。馨兒,你就和你娘在一起,莫要亂跑。”
陸可馨經過剛才這麼一嚇,玩鬧的心思也早已收起,不想,也不敢再向別處亂跑了,便向陸鵬點點頭,回了一聲“恩”,也不再多說話了。
王婉兒道:“你快去快回,小心些。”說罷,拉上了陸可馨的手,去牽那驢車。
陸鵬又看看那地上的少年,便一連幾個縱身,朝著路的另一側去了,不一會,就看不到了身影。
王婉兒拴好了驢車,將那少年扶過去斜靠著樹幹,餵了幾口清水。那少年嘴唇微動,顫顫地嚥下去了一少半,王婉兒想這少年多半已是能活,囑咐陸可馨看著他,自己在車後將做飯用的器物取了出來,撿了幾塊方石,堆成了一個簡單的小灶,見陸鵬還未回來,便又去看那少年。
此時,陸可馨正望著那少年呆呆的出神,王婉兒便坐在了她身邊,笑著問道:“想什麼呢,這麼入神?”
“娘,好好的,他為什會躺在這裡呢?怪可憐人的,他沒有家,沒有爹孃麼?”陸可馨一手端著下巴,眼睛一眨一眨地向王婉兒問道。
王婉兒聽到女兒這麼問,帶著幾分疼愛,又似有些哀愁的摸了摸陸可馨的頭發,說道:“這個世上啊,有很多很多的人,每個人相貌不一樣,家住的地方也不一樣,有些人生下來,家就安在湖邊,有些人的家卻是在山裡,還有些是在紹興那樣的市鎮裡。他們呢,有些人無憂無慮,從小就有吃、有穿,不用為什麼發愁,就像你一樣。”說到這裡,王婉兒用手指輕輕點了一下陸可馨的額頭。
陸可馨又問道:“那……還有些人呢?”
“唉。”王婉兒嘆了口氣說道:“還有好多的人啊,他們過的很辛苦,從小就要在家裡學著幹活,大了一些呢,就要到地裡去種糧食,養活自己。即便是這樣啊,要是遇到了一些不好的年景,有時候連吃的都沒有。你還記得咱家大屋裡掛的那副字麼?”
陸可馨道:“記得,記得,是‘修緣普善’。爹爹說,意思就是要多做善事,要多做好事,不要總為難別人。”
王婉兒又摸了摸陸可馨的腦袋笑著說道:“可馨真乖,你看,那個小哥哥就是因為沒吃的被餓出病來了,所以我們要幫幫他,你做了好事,天上的仙女都看得到的,將來他們也會保佑我們的你長的特別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