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童完全把自己作為作壁上觀的看客,欣賞這一出他導演的好戲。現在僅僅是開場,之後,不管是因為竹縷的猶豫而讓竹溪送命,還是手起刀落斬下一隻手臂或者一條腿。都將成為這個男人一輩子抹不去的陰影,也會是橫在他們師兄妹兩人之間一根怎麼也拔不掉的刺。
出人意料,竹溪忽然矮下身子,不可置信地往後:“師兄,你……”
殷童雙目炯炯,臉上浮現極度病態又狂喜的表情。
竹縷慢慢抬起手,瘦削的指尖,一道紫色靈力蜿蜒而出,如靜謐的細流,裡頭卻有上古之力暗湧,那道紫光漸漸彙入竹溪的胸口,竹溪慘叫一聲,脖子上筋脈搏動,然後,蠱蟲往那裡迅速遊過,居然從後頸處的洞口爬了出來。
那是驚魄吟的掌控神魂之力,不論是活人、死屍、魔物,甚至是蛇蟲鼠蟻,在這股力量面前,皆無處可逃,控制一隻小小的蠱蟲,自然不在話下。
那也是殷童一直苦苦求索的力量。他在竹縷身邊潛伏數年而不見行動,正是因為尚不知如何控制驚魄吟,自身的修為也沒有達到承受驚魄吟的境界。本打算過幾年再動手控制住竹縷,憑他在竹縷那兒獲取的信任,定是手到擒來,不費吹灰。只可惜,他昨夜冒險潛入浮屠塔,想著搜尋些相關記載,竹溪卻尾隨而來,他靠著暗中修煉的邪門禁術,扮豬吃老虎,好不容易將那女人制住作為人質,順便把擅闖浮屠塔的罪名嫁禍給她,簡直是想要睡覺就有人送上枕頭。他讓傀儡揹著人往東南方去,自己卻轉道回來,混淆視聽。天明時分,回到外門,給自己留下不在場的證據。在藥園中打坐調息之時,偏偏給齋堂那個總是看自己不順眼的師兄撞上了,也罷也罷,一殺一埋,樂得輕松。動手之前,竹縷居然會來,只能把人打暈了藏到樹後。竹縷果然起了疑心,不過看了看自己,又悶頭回去了。他把人潑醒,正要動手,好死不死竹縷居然又回來了。
如此,他的計劃須得提前,早一步將竹縷控制住。而竹縷居然動用了驚魄吟的威力,雖然僅僅是九牛一毛的威力,也是一個他想都不敢想的突破。如果這股力量為自己所用,那靈音寺,甚至整個仙門,他日豈非都要臣服在他腳下?
就在他貪婪地觀測那股靈力時,竹縷指尖一顫,那股紫色的靈流瞬間枯竭,像被掐了的皮管,只能冒出斷斷續續的光點,即將消失。竹縷堅持不住,那蠱蟲沒了感召力,又往後退卻,想要再次爬入溫暖的血肉中。他已是強弩之末,心一橫,所剩無幾的靈流幻化成一柄匕首,緊接著,楚臥雲感受到手臂上尖銳的刺痛。
他居然在自己的手臂上劃了兩道十字交叉的大口子,伸過去,引誘那鑽心蠱。
“你瘋了!”殷童目眥盡裂,表情甚是駭人,暴起上來制止,可惜,當他的手如鐵鉗般鉗住竹縷的手臂時,那鑽心蠱正巧遊動到此。碰到面前的障礙物,迷惑地停頓了一下。殷童如沾了烙鐵一般光速鬆手,那蠱蟲徑直向竹縷胸膛處鑽去。
這下,蠱蟲既是竹縷的催命符,又是他的保護傘,因為殷童再也不敢隨意觸碰他了。
楚臥雲的神識在竹縷體內差點尖叫起來。
太痛了!
像是皮肉底下,有一輛小型挖掘機在開道。面板與肌肉緩緩分離,所經之處,痛覺末梢牽動著渾身經絡抽搐不休。
殷童惡聲:“你怎麼敢?!”
竹縷額頭上冷浸浸的,全是汗,他道:“我為何不敢?”
殷童道:“你還欠我兩樣東西。”
竹縷搖搖頭,竟是笑了,他痛得快要站不住,兀自強撐著邊退邊道:“我的命可以給你,但驚魄吟,既不屬於我,也不屬於靈音寺,更不是你能控制的。”
蠱蟲游到他的面頰上,楚臥雲忍痛忍得頭暈眼花,居然産生一種錯覺,眼前的殷童好像緊張得屏住了呼吸。又一思量,竹縷若死了,驚魄吟定然不受控制,多年的策劃心血付諸東流,他當然得緊張。
“你脫了衣袍,過來!”殷童道。
竹縷愣了下,明白他要為自己除去蠱蟲,但他不斷後退,忍受著扒皮般生不如死的切膚之痛。他把殷童三分惱恨七分緊張的神色看在眼裡,忽然,掌中一握,凝聚起一柄長劍,將自己的左腿,連著裡頭那隻要命的蠱蟲,狠狠斬下。
血箭彪在少年鐵青的臉上,他嘗到了渴求已久的血腥味,他已經讓這個男人,承受了超過自己的痛楚。
但他笑不出來,眼神空洞地看著竹縷倒下去,聽見他說:“今日還你一條腿,這樣的遊戲結果,你可還滿意?”
畫面消失前,楚臥雲看到一條撲過來的模糊影子,最後,眼前一黑,什麼也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