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後。
當生物鐘在淩晨五點準時將況憬從睡夢喚醒時,他尚未睜眼,身體卻已經先一步感知到了此刻荒誕的處境——
一截森白的指骨正精準地卡在他的頸動脈處,自己的左半邊肩膀幾乎陷進了太歲開裂的胸腔內部。
身側這具非人的軀體就像一尊奇異的大理石雕像,森然的寒意透過單薄的睡衣布料直直滲進血肉,將況憬的神經凍得近乎發麻。
與此同時,他能清晰地感覺到對方肋骨凸起的弧度,只要稍有不慎,那些鋒利的骨刺就有可能無意間劃破自己的面板。
但這還不是最棘手,因為除此之外,況憬的右半身也被人緊緊壓住了,堪稱進退維谷。
作為雀佔鳩巢的“客人”,豐琅洗沒有一點兒為主人留出空間的自覺——這位睡相極差的向導像只無尾熊一樣,手腳並用地纏在況憬身上,幾乎將他擠到了床沿。
對方的手腳毫不客氣地橫跨了他的腰腹,睡袍下擺不知何時早已捲到大腿根部,露出了下方布滿縫合線的蒼白面板。
那些深棕色的頭發肆無忌憚地鋪散在況憬胸前,有幾縷甚至鑽進了他的領口,並隨著呼吸起伏輕輕搔颳著鎖骨。
面對這種冒犯而又曖昧的糾纏,況憬的心跳沒有絲毫變化,他似乎早已習慣了這位閣下種種不講道理的行徑,頗有些視而不見、聽之任之的意思。
此刻,這張標準尺寸的雙人床竟然顯得如此逼仄,況憬試探性地動了動手指,不出所料地發現自己沒有絲毫活動空間。
[玉京子——]
確認不借助外力實在無法脫困後,哨兵在精神圖景中輕輕喚了一聲,額頭旋即傳來一點冰涼的觸感。
有條兩指粗的銀白小蛇從虛空中蜿蜒而出,頗為親暱地用腦袋蹭了蹭他的鼻尖。
玉京子吐了吐信子,那雙水潤的紅色眼睛在昏暗的臥室裡泛著淡淡的光。隨後無需指令,祂便悄然無聲地遊向了太歲的胸腔縫隙。
小蛇細密的鱗片在骨縫間輕輕滑動,巧妙地隔開了那些鋒利的骨茬,就像一層柔軟的護甲,一點點將主人深陷其中的左肩解救了出來。
“重獲新生”的瞬間,況憬微不可察地舒了口氣。
他先是動了動有些僵硬的左手,又熟練地逐一移開了脖子上那截指骨、橫在胸口的沉重手臂,還有那條不安分的腿。
況憬屈膝頂住豐琅洗大腿內側最敏感的軟肉——力度要拿捏得恰到好處,太輕會被纏得更緊,太重又會驚醒這個起床氣很大的“睡美人”,在對方回縮的瞬間迅速塞入備用枕頭,這才得以順利脫身。
整個過程中,哨兵的每一個動作都精準無誤,快得就連豐琅洗的一根頭發絲都沒有驚動。
於是,新的一天就這麼開始了。
“咚——”
當白塔的鐘聲第六次響起時,臥室的床鋪上終於傳來了窸窸窣窣的摩擦聲。
豐琅洗像只被驚擾的貓科動物般躁動地翻了個身,那頭柔軟的微卷棕發隨著他的動作變得愈發淩亂。
在驟然亮起的燈光下,他纖長的眼睫微微顫動了幾下,但本人絲毫沒有要起來的意思,反而皺著眉頭把臉往枕頭裡埋得更深了。
見狀,空氣中似乎傳來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隨後,有隻平穩的手將他從被褥中輕輕薅了出來。
況憬沉默地取出了早就準備好的衣物,極為耐心地幫豐琅洗一一換上,動作標準得像在照顧一個生活不能自理的重症患者。
穿衣、穿鞋、洗漱……最後他甚至還半扶半抱地把人引到了餐桌前。
“吃飯了,今天的煎蛋是溏心的。”
等到眼鏡都被況憬穩穩架回了鼻樑上之後,豐琅洗這才慢慢悠悠地打了個哈欠,他睜開眼睛,開始享用起盤中賣相頗好的早餐。
【宿主,這樣真的好嗎……】
看著豐琅洗坐在椅子上任由哨兵幫他梳頭的懶散樣子,030的三觀有些搖搖欲墜,祂十分艱難地說道:
【您……這是想把自己給懶死?】
[怎麼,這也違反龍傲天的行為條例了?]聞言,豐琅洗微微眯起眼睛,他慢條斯理地咀嚼著恰到火候的煎蛋,細碎的暗芒在眸底輕輕晃動,[我這回可沒用精神力,也沒拿刀架在他脖子上。]
說完,他又笑著瞥了眼跑去廚房忙碌的高大身影:
[而且,說不定他天生就喜歡照顧人呢?那我這算不算是在幫他。]
……算,他天生喜歡給自己找個活祖宗!
系統暗自腹誹了兩句,可看著任務面板上紋絲不動的追隨者數值,又看了眼被使喚得團團轉卻依舊面色如常的白發哨兵,祂突然覺得這個世界已經變得越來越魔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