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你的陛下在那兒,被燒成灰了
明覺寺作為皇家寺廟, 進山的路修砌的平整寬闊,馬車能一直通至山腳,從山腳下開始便是一條數丈長的通天石階隱藏在層層山嵐當中。
一旁另有蜿蜒的山路可供馬匹穿行, 但一般前來祈福的香客為顯心誠還是會累死累活的爬上山去。
太後祭奠先帝整座山都被早早清場, 蜿蜒的火把燃燒著照亮山階,子書謹抱著先帝的屍骨下了馬車,微雨絲絲浸入太後緊貼脖頸的衣領。
裴宣主動搶了廣百撐傘的活計,與太後並肩而行,這對於一個五六品的小官來說是十足的僭越, 但沒有人開口阻攔。
細雨敲在傘沿,傘下就是一個靜謐的小世界。
火把燃燒出松脂的氣味,很好的掩蓋住了先帝屍骨詭異的味道。
裴宣抽空看了一眼, 先帝身上此刻穿的是一件玄色長裙,裡頭是一件雪蠶絲的內襯,並不是自己死後應該穿的隆重朝服, 可能是子書謹一直悉心的給屍體換過衣服。
嘶, 這個畫面想象一下又有點讓人骨子裡發冷。
子書謹看出來了:“冷?”
這大夏天的哪怕是下雨也不可能冷啊,再說滿山的火把燃燒熱氣燻蒸又冷的到哪兒去?
“過來。”子書謹朝她招了招手。
意思是要過去牽她,但問題是子書謹現在懷裡抱著一具屍體,還是自己的身體, 要去牽她就得摸到自己的屍體。
這就有點太驚悚了。
但小白臉沒有人權,她忍氣吞聲的把手遞了過去。
不出意料的貼在了自己的屍身上, 屍體凍過以後再化凍就會有一種軟綿綿的黏膩感,化冰的水汽蒸騰,這下不冷也是真冷了。
這種感覺很詭異, 像隔著一層薄薄的霧氣觸控自己的肩膀。
裴宣在那一刻竟然感到一種悲哀的憐憫和奇異的安寧。
對於自己的憐憫。
原來人死後是這樣的,你終於得到解脫了嗎?作為太女、作為皇帝、作為裴宣得到了解脫, 那些恩怨愛恨必須要做的抉擇都離你而去,你再也不用握住屠刀,再也不用承受任何人的分離和背叛。
可能是因為凍太久了,哪怕化了屍體表面還是很冷,子書謹反握住她的手,給她渡過一絲熱度。
子書謹的手是很暖和的,大概因為她內力強橫,將裴宣的手牢牢包裹在其中。
裴宣不得不以一隻手挨著自己屍體被太後握住,一隻手撐著傘的奇怪姿勢慢慢抬步走上石階。
“先帝十四歲那年春天一直在下雨,半雨半雪是最冷的時候,隴上以北百姓剛剛種下的春苗盡數被凍死,哀嚎之聲遍野。”
她突然提起一件不相幹的事。
“除國庫撥下賑災款項之外太祖還命欽天監在明寶山下祭天祈福,先帝當時還是太女,為表誠心要從京城一路徒步至山下。”
“太祖有心鍛煉先帝,將此事全權交給先帝佈置,先帝疲累之下感染風寒,咳嗽不止,祭天是大事哪能如此懈怠,後來太醫院下了重藥,讓她咳不出聲來。”
真是泯滅人性啊,裴宣在心裡淡淡的想。
忘了哪裡看來的話,這世上只有貧窮和咳嗽掩蓋不住,其實是能的,把人毒啞就行了。
“先帝病的很重,走了一路後實在支撐不住往哀家這邊靠過來,她的手很冷,像是冰一樣,但哀家將她推開了。”
“大庭廣眾眾目睽睽,先帝身份何等貴重,如何能倚靠在旁人身上,徒留人口實。”
“哀家當時這樣想。”
“先帝聽得哀家斥責頓了一下又強自支撐,只是過後大病許久,後來先帝指責哀家權勢大於私情,其實不算無的放矢。”
她摩挲了一下裴宣的手,將源源不斷的內力化作溫度渡給裴宣,溫暖到幾乎有些灼熱了。
“先帝走後有一年冬天,哀家忽然夢見她十四歲那年早春,天上下了紛紛揚揚的細雪,先帝眉頭發梢都落了薄薄一層雪色,她靠過來,哀家愣了一愣把她攬進懷裡。”
“她從我懷裡抬起頭,輕輕哈氣,依稀還是少年模樣,跟我說‘謹好冷啊,不要把我放在冰裡’,她這麼怕冷的人,我把她放在冰裡呆了一年又一年,叫她死後也冷的瑟瑟發抖。”
“哀家醒後心如刀絞親手將冰室裡的冰塊都震碎,抱住先帝許諾日後再也不讓她這麼冷了,可不過幾日先帝的屍身就開始腐壞,她的臉上長出淤青的瘢痕,手臂的肌膚開始潰爛,哀家受不了眼睜睜的看著她第二次離我而去,又將冰塊填滿了墓室。”
這才是先帝屍身腐壞至此的原因。
“先帝十四歲時想要哀家抱一抱她,哀家沒能讓她如願,先帝二十四歲時求哀家不要把她放在冰裡,哀家沒能信守承諾。”
子書謹二十歲時沒有來得及在冰天雪地裡把喜歡的人抱進懷裡,子書謹三十歲時,她把她留在冰裡不得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