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漆黑的黑曜石一般深邃透亮的眼睛倒映著子書謹的臉頰,她的手貼近子書謹的臉側。
那是一雙何等平靜的眼睛,似乎無論往裡面傾注多少的沙石它也永不會再起波瀾。
她說:“孤後悔了。”
她不應該殘存仁慈之心,不該放縱子書謹的僭越,更不該任由權力的分化。
子書謹是對的,當她站上這九重高臺的那一刻起,她就應該忘記過去的一切,放棄掉無謂的仁慈。
再好用的刀也只是一把刀,當她開始失控噬主的那一刻開始就到了折斷的時候,不該再有任何不捨。
是她的軟弱和縱容讓子書謹大權獨攬,以至於叫裴妘身受天花疫病的困擾輾轉求醫,讓卿卿痛失一切最終催生心魔。
她應該在一開始就以雷霆手段奪下子書謹的權,將她誅殺或是流放,徹底絞碎她擅權的可能,再逐步卸去白堂的勢力,扶植清流,將開國一代的元勳從權力的中心剝離。
她醒悟的太晚,好在她還年輕,有漫長的足夠她撥亂反正的時光。
“但最終是哀家活了下來,先帝賓天。”
是個人都知道這個結局了,裴宣低垂眉眼,覺得手底下的字歪歪扭扭的像只烏龜。
“但先帝是當真對哀家存了殺心。”她太理解裴宣了,那雙平靜到極點的眼睛是一個永恆的噩夢,永遠停在那個炎熱的夏日裡。
“太後當時在一心求死不是嗎?”裴宣在烏龜下面又添了幾個字。
子書謹當時都快殺瘋了,除了想篡位外應該就是活膩歪了。
長久的求而不得和心力交瘁讓她生不出繼續走下去的希望。
子書謹沒有隱瞞緩緩道:“不錯,哀家當時只覺得精疲力盡,既得不到先帝的心,那麼至少要幫先帝清除掉所有的隱患。”
她要逼裴宣最後一次,她死之後裴宣就是真正稱孤道寡的帝王,她死在裴宣手裡也算死得其所。
“哀家並沒有束手就擒,先帝蟄伏多年一擊致殺,那場爭鬥持續了整整兩個月,有異心者、不忠者、叛亂者、流放處斬不計其數,先帝肅清朝堂。”
子書謹似乎微弱的笑了一下,感嘆道:“從前看見殺人會做噩夢的人,最後血流成河的時候眼睛都沒有眨一下,哀家的宣宣長大了。”
連我也要輸給她了,或許在很早之前她就已經輸的一敗塗地。
這種欣慰炫耀的語氣是怎麼回事?裴宣有點淡淡的無語。
“哀家以為先帝會殺了哀家的,”她又重複低喃了一句,“先帝或許是真的想殺了哀家。”
“在丹陛下,先帝射了哀家一箭。”
她的手有殘疾一直會發抖,所以那一箭稍微歪斜,放了子書謹一條生路。
“但哀家能活下來是因為先帝活不長了。”子書謹眼角還有淡淡的水光,映著夏日燥熱的陽光。
長長的嘆息,幾乎要笑出淚來。
“因為白浣清真給先帝下了毒,哀家太自負了。”
“白浣清的毒和先帝的箭傷交織,傷口感染腐敗,傷勢惡化,她死在那一年秋天。”
裴宣面無表情,意興闌珊的合上書冊,誰說她運氣好的?子書珏這個不識貨的。
這個世上難得有比她運氣更差的了。
“我的宣宣啊,為什麼運氣一直這麼差呢?”當朝太後喟嘆,繼而將目光轉向身邊的人。
也許是沉溺在昔日回憶裡沒有出來,她的眼裡仍然是一片沉重的情意,憐惜的看著身畔的少女。
她的宣宣運氣一直這樣不好,連重來一次也要再次被她逮住。
不得解脫。